〃我昨天整夜梦见他身上流血,〃另一位急忙地继续说下去,〃可是我还是睡不着。今天一整天我感到他就在我身边。〃
〃我能做什么呢?〃哈里特说道;她听到这些话浑身打颤。
〃如果有谁能写信给他,或派人捎信给他,或亲自前往他那里去,那就请他别耽误时间。他在第戎。您听说过这个城市的名称,知道它在哪里吗?〃
〃知道。〃
〃请警告他,他使他成为他的敌人的那个人现在正在狂怒之中;如果他把他的到来不当作一回事的话,那么就大不了解他了。请告诉他,他现在在路途中——我知道这一点——,并正急急忙忙地在追赶。当时间还来得及的时候——如果时间还来得及的话——,请催促他离开,别去跟他相遇。能够避开一个月,情况就会大不相同。让他们别由于我的缘故而相遇。在任何地方都好,可千万别在那里相遇!在任何时候都好,可千万别在现在相遇!让他的仇人追寻他,把他找到,可是别通过我!没有这桩事,我心中的负担就够沉重的了。〃
炉火不再照耀她那乌油油的秀发、仰望着的脸和热烈、恳切的眼睛;她的手已从哈里特的胳膊上移开。她刚才待过的地方已空无一人。
第54章
逃亡者
时间是在午夜差一个小时;地点是在法国的一套房间里,这套房间由几个房间组成:一间阴暗的,寒冷的门厅或走廊,一间餐厅,一间客厅,一间卧室,一间内客厅或闺房,最后这一间比其余各间小,也比其余各间隐僻。所有这些房间都被主要楼梯的两扇门关在里面,但是每间房间都有自己的两、三个门,通过不同的方式和其他房间相通,并和墙中间的一些狭小的通道通接,而且像这类房屋中常有的情形那样,通向后面的楼梯,后面的楼梯下面有一个隐蔽的出口,它通向外面的街道。整套房间位于一个旅馆的二层楼。旅馆很大,中间是一个方形的庭院,整座大楼的四面都朝着它。其中有一面的整排窗子并没有被这套房间完全占有。
这些房间气派豪华,但是光泽已失去很多,因此显出了令人忧伤的情调;房间的陈设耀眼夺目,处处炫示它的富丽堂皇,因此使人感到难于日常生活。墙壁和天花板已经镀过金和绘过图画;地板已经上过蜡,并擦得亮亮的;深红色的帷幔以花彩的形式从窗子上、门上和镜子上悬挂下来;枝形烛架像兽角一样,上面有好多节,弯弯曲曲地从墙壁的嵌板中伸出来。可是在白天,当格子式的百叶窗(现在关得紧紧的)打开,光线射进来的时候,从这些华丽的陈设中间可以看得出磨损与灰尘留下的痕迹,以及阳光、潮湿与烟雾留下的痕迹,也可以看得出这些房间已经长久未用,无人居住,因为这些供生命进行炫耀和玩乐的东西似乎像生命一样敏感,并像囚禁在监狱中的人们一样日渐衰老下去。甚至夜晚,一支支点燃的蜡烛也不能完全消除这些痕迹,虽然灿烂的光辉已使它们退缩到阴影之中。
这天夜里,只在一个房间——刚才提到的那个最小的房间——里,可以看见细小的蜡烛的明亮的光辉和它们在镜子里的映像,以及少许镀金和鲜艳的颜色。门厅里有一盏灯,发出暗淡的光,从门厅通过一长列黑暗的、开着的房门看过去,这个房间像宝石一样闪耀着光芒,也像宝石一样宝贵可爱。在它的光辉的中心坐着一位美丽的女人——伊迪丝。
她单独一人。仍然是那位目中无人、蔑视一切的女人。她的脸颊稍稍凹陷下去一些,眼睛看上去稍稍大了一些,而且更有光泽,可是傲慢的态度仍旧和过去一样。在她的脸上没有一点羞愧的表情;她高傲的脖子没有低垂下去,表示最近感到悔恨。她和过去一样专横、庄严,和过去一样对她本人和所有其他的人漠不关心;她现在坐在那里,等待什么人。
她没有看书,没有做针线活,除了独自沉思外,她没有别的活动来消磨这缓慢的时间。她心中正怀着某种决心,它强大得足以填补任何空隙的时间。她双唇紧闭,如果稍有片刻放松控制,它们就颤抖着;她的鼻孔张得大大的;两只手互相紧握着;她的决心在她心中变得愈来愈强烈,她坐着;等待着。
听到外面的门上转动钥匙的和门厅里的脚步声,她惊跳起来,喊道,〃是谁?〃回答是用法语说的,两个仆人端着发出叮当响声的托盘走进来,准备开晚饭。
她问是谁吩咐他们做这些事情的。
〃是Monsieur(先生)订下这套房间的时候吩咐的。他enroute(在路途中)到这里待了一个钟头的时候说的。他还留下一封信给夫人——夫人想必收到了吧?〃
〃收到了。〃
请原谅一千次!他因为突然担心信可能会被忘记转交,心慌得要命,所以才问了这个问题。他是一位秃头并留着大胡子的仆人,从邻近餐馆来的,他说:〃Monsieur说过,晚餐必须在这个钟头准备好,还说,他在信中已预先通知了夫人。'金头'餐馆感到十分荣幸,Monsieur要求它提供上等的、美味的晚餐。Monsieur将会发现,'金头'没有辜负他的信任。〃
伊迪丝不再说什么,若有所思地注视着他们在餐桌上摆放两个人的餐具,还在上面放了一瓶酒。在他们结束之前,她站起来,拿了一盏灯,走进卧室,又从卧室走进客厅;她在两间房间里匆忙而又仔细地察看了所有的门,特别是卧室里那扇通向墙中通道的门。她从这扇门中取出钥匙,放进朝外一边的钥匙孔中。然后她走回原处。
仆人们——第二位仆人是一个皮肤黝黑、脾气大的人,穿一件短上衣,胡子刮得光光的,黑头发剪得短短的——已经做完了准备餐桌的工作,正站在那里看着它。刚才讲过话的那位仆人问夫人,她想Monsieur是不是很快就会来到。
她不知道这一点。对她来说,这无所谓。
〃请原谅!晚饭已经准备好了!应当立刻就吃。Monsieur(他法语说得像天使一样或说得像法国人一样——不论怎么说,反正都一样)曾经十分强调,他严守时刻。不过英国民族就是素以严守时刻而著称的。啊!什么!我的老天爷,MonBsieur一来了。请看他!〃
Monsieur真的来了,是另一位仆人去开了门,让他进来的;他露出闪闪发光的牙齿,穿过黑暗的房间,像一只嘴巴似地走来了。当他走进这个光与颜色的圣所,显露出全部身形的时候,他拥抱了夫人,用法语称他为迷人的妻子。
〃我的老天爷!夫人要晕倒了。夫人太高兴啦!〃秃头并留着胡子的仆人注意到这一点,喊道。
夫人实际上只是往后退缩和打颤罢了。在仆人还没有说这些话之前,她已站在那里,把手搁在一张大椅子的丝绒椅背上;她身子挺得笔直,脸色十分呆板。
〃弗朗索阿已飞跑到'金头'去取晚饭了。这种时候他总是飞跑得像个天使或像一只鸟儿一样。Monsieur的行李就在他的房间里。一切都安排好了。晚饭就送到这里。〃秃头的仆人连连鞠躬,满脸微笑地报告着这些事情。不一会儿,晚饭就送到了。
热菜放在酒精炉盆上;冷菜早已摆放在桌子上。备用的餐具放在餐具柜上。Monseur对这些安排感到满意。晚餐桌是小的,这使他很喜欢。他们应当把酒精炉盆放到地板上,然后离开。他将自己来拿菜。
〃请原谅!〃秃头的仆人彬彬有礼地说道,〃这可不行!哪能这样呢?〃
Monsieur是另一种意见。今天夜里他不要求他们侍候了。
〃可是夫人——〃秃头的仆人暗示道。
〃夫人有她自己的侍女,〃Monsieur回答道。
〃请原谅一百万次!没有!夫人没有侍女!〃
〃我一个人到这里来的,〃伊迪丝说道〃我喜欢这样。我习惯于旅行;我不需要人侍候我。请不要给我派什么人来。〃
因此,Monsieur坚持他原先提出的〃这可不行〃的建议,跟随两个侍者到外面的门口,把门关紧,这一夜就不让别人进来了。秃头的仆人在要走出去的时候,转过身来鞠躬,这时看到夫人依旧站在那里,手搁在大椅子的丝绒椅背上,她虽然直望着前面,但却很不注意他。
当卡克先生关门的在中间的各个房间中回响,并似乎要在最远的房间中完全沉寂下来的时候,大教堂的钟敲了十二下,两种在伊迪丝的耳朵里融合在一起。她听到他停下脚步,仿佛他也听到了,并正在听着;然后他又朝她走回来;在寂静中留下了一长串的脚步声;他一边走一边把所有的门都关上。她的手离开丝绒椅子一会儿,去拿桌子上她可以够得到的一把餐刀;然后她像先前一样站着。
〃真奇怪,你怎么一个人到这里来,我亲爱的!〃他走进来的时候,说道。
〃什么?〃她回答道。
她的声调十分刺耳,头转得十分猛烈,态度拒人于千里之外,眉毛阴沉地皱着,因此他手里拿着灯,站在那里望着她,仿佛她已使他无法动弹了。
〃我说真奇怪,您怎么一个人到这里来!〃他终于重复说道,一边把灯放下,露出他那极为谄媚的微笑,〃确实,这是不必要的谨慎,并可能败坏事情。您应当在阿弗尔①或鲁昂②雇用一个侍女;您有充分的时间来做这件事,虽然您是个最反复无常、最难侍候的女人,不过也是最漂亮的,我亲爱的。〃
她的眼睛向他奇怪地闪了一眼,但是她的手搁在椅子上并站在那里,没有说一个字。
〃我从来没有看到您像今天夜里这么漂亮,〃卡克先生重新说下去,〃甚至在这最令人痛苦的考验中我保存在记忆中、日日夜夜思念着的形象也被真正的实体超过了。〃
她没有说一个字,也没有向他看一眼。她的眼睛已完全被垂下的眼睫毛遮盖住了,但是她的头高昂着。
〃考验的条件是多么艰难,多么严酷无情啊!〃卡克微笑了一下,说道,〃可是它们全都得到满足,并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