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休息时,几个随从的彝人就从行装里面取出食物,从皮口袋里倒出酒或者水,由贴身的随从送到领头的彝人面前。。 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15章 看见彝族人
沿途能见到的彝人越来越多。
每每遇见彝人那一双双一律冷漠、警觉、深沉又衿持的眼睛,我姥爷就心里发虚。上点岁数的彝族女人们,头戴着筛子一般大的荷叶形黑头帕,没成年的姑娘梳着独辫,扎着红头绳,穿着浅色的两节裙,成年姑娘则穿着腰细摆宽长到脚背的五节红筒裙,走起路来一波一浪,头上披着瓦片式的头帕。绣着彩色花纹的头帕前短后长,两根辫子盘在上面,发辫上串着好看的彩珠,左右耳上金银耳环耳坠闪着亮光。见多了便以为熟识了彝人,但闭上两眼一想,我姥爷又觉得从没看清过彝人到底是不是都不穿鞋。他看见的彝族女人个个长裙着地,看不出穿没穿鞋,同时男男女女的彝人往地上一蹲或者一坐,全身罩在察尔瓦里,只露出个脑袋,根本看不见脚。后来,我姥爷在路上注意看彝人的脚,渐渐发现彝族男人大多不穿鞋,仅有个别的穿草麻编织的鞋。而彝族女人,即便一副高贵模样的女人,尔偶露出脚,也多半不穿鞋。
山里洒满阳光,气温明显要比过大渡河之前高许多。我姥爷脱掉棉袄、棉裤、棉帽,换上轻装上路,后来把鞋也脱了,塞进包裹,这样光脚走山路可以踩得稳一些。蓝天下群山苍茫,山坡上峡谷间散布着一片片彝族人的寨子,山口要道立着彝族人的碉楼。
我姥爷又发现,彝族人大多住在向阳坡坳或山腰或平坝上,很少住在山顶、河谷。房屋都有四方形的围墙,墙上有一二扇大门。四周种着核桃、李子、梨、桃子树和另外一些不知名的树,许多树开满了红花白花。屋后的青山放牧着牛羊,房前的坝子种着庄稼,房前屋后有山有水,要是遭遇野兽或者匪祸什么的,显而易见难攻易守。他看出,彝族人的房屋多为土木结构的草房和瓦房,要么夯土垒墙,有的也编竹抹泥为墙,一间房一个门,木头门又矮又宽。而最普遍的是木瓦板房,那种房屋的显眼之处是用又长又宽的木板代替瓦,满满地铺一层在房顶上,铺好后又在两快相联处盖一块木板瓦,上面再压一横条,用石头压住。有的人家在院角上就修有碉楼,四下走动着带枪的人。碉楼用土石筑成,从枪孔处能看出墙很厚,凭感觉能发现门很厚重,反正整个看上去非常坚固,十有###火烧不燃,枪弹也射不进去,里面多半还储存着枪弹和粮食。奇怪的是,彝人的住房都没有窗户。
一路上,不时能听见远处山里响起零星的枪声。
要是遇见汉人的山寨,我姥爷就进寨走家串户卖各种缝衣针,也用针换吃的喝的。山里的人家,不管是汉族人家还是彝族人家都缺针线,这是他事先就料到的,就跟他从前去蒙古、新加坡所遇的情形一样。他的缝衣针和绣花针最好卖,一根能换几个鸡蛋,每根针都能卖个好价钱。有时遇着彝族人呼叫他,尽管听不懂说的什么,只好取出针线任对方挑选,一换完东西抬脚就走,不敢多停留。到了晚上,我姥爷逢村借住,遇店投宿,还跟一个汉族寡妇睡过觉,睡完了给人家一根针。他发现山里越是僻静的汉人房子里越容易遇上寡妇,好像每走不远就有那么一两个。有个娘们是一个死去的财主的姨太太,人长得水灵灵的。她只说自己的男人被人打死几年了,但怕说出是被什么人打死的,下面一接上火就把家伙直往里面嘬,让我姥爷害怕拔不出来。他听说过要是在那种节骨眼上,突然有枪口顶在后脑勺上,那东西就会卡在里面。而彝族女人,他想也不敢想,不管在何处,顶多只敢看几眼就急忙离去。
第16章 看见彝族人
一连多日,并没遇到什么人对他怎么样。
每走一程,路边会出现一个指路碑,碑体长方顶半圆,根部埋在土里,石头的成色看上去很有些年头。有指路碑引路,岔道再多也不会走错,顶多返回来找到指路碑再走。差不多每走半天工夫,还能遇到官兵把守的营屯,不是要塞就是堡垒,看样子路人要是遇上个三长两短,也不会呼救无门。数日后,我姥爷来到一个名叫甘洛的地方。
一个不大的集市上汇聚着上千的赶集人,彝族人和汉族人都有,买卖双方大都以物易物,也有用银两铜钱的。交易的东西中,彝人有牛羊皮张、各种药材、家畜家禽、农副产品、山货、粮食、鸦片以及各种洋枪、子弹和汉阳造长枪、手枪、手榴弹等军火,汉人有百货、白酒、针线、布匹、红糖、铁制农具等。彝人多以白银买汉商的布匹、盐、糖、农具;汉商多以布匹、针线换彝族的皮张、牛羊、鸦片。汉人用半斤盐换一只公鸡,用一斤盐换两张羊皮或一斤贝母或二斤天麻,一把锄头换一斗三升玉米。彝族人使用银子,他们的察尔瓦里藏着许多银锭,每锭为十两。一头耕牛换3锭银,一匹骏马换8锭银,一斤鸦片换2锭银,一支步枪换10锭银,一个丝帕换4两鸦片。
卖苦力搞运输的人们在四处转悠,一个个门庭若市的饭馆门边上围着算命的人们。集市附近的草坝上在进行摔跤赛马、服装比赛、弹琴吹奏。四周围观的人群中还有放牧人,成群的牲口散布在一旁吃草。在甘洛田坝集市的一个街口上,在卖人。那些人被绳索拴着,男女老少都有,有汉族人也有彝族人,一个六岁大的小男孩花七锭银子就能买走。我姥爷想,要是能买一个会彝话的半大孩子同路去西昌,当个翻译该有多好,就心里盘算着需要多少根针能换一个小孩。
他问彝族人卖多少银子?
人家反问他哪有什么彝族人卖?
他手指着一个头上留着一绺长发的小男孩。
人家说,那是一个非彝根的汉娃,彝根的娃子从来不卖。
对方正在解释所谓彝根就是彝族血统,街面上突然出现一阵骚乱,我姥爷急忙跟着跑散的人群远远离开。到了街口,他冷不防望见几个彝族男人站在酒店门口盯着自己,其中有人背着步枪,有两个人还耳语着什么。他硬着头皮直往前走去,一手伸进裤包握住枪。刚走出没几步,那伙彝人朝他奔过来。其中一个用生硬的汉话问他,“你从雅安过来哇?”另一个接着问道,“你去西昌哇?”
我姥爷见对方几人虽然样子挺吓人,但没谁有动手或操武器的意思,就装作听不懂他们的话,摇摇头直接走过去。远了一回头,仍能望见几个彝人站在原地张望他。我姥爷不得不生疑,难道雅安的那个曹舵爷一直在追踪他,把主意打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了? 。。
第17章 看见彝族人
远离小镇,上了灵关道。一走进大路边上的一个马店,店伙计打量我姥爷的那副神情叫他马上想起过大渡河时的那个老船夫。我姥爷大咧咧地开门见山说,“怎么样,小子,是不是有人叫你一发现我就把我拦下来?”伙计忙说,“就是,不然要烧马店。”
我姥爷问,他们上哪儿去啦?
伙计说,可能往前去了,都骑马。
我姥爷问,往前是哪儿?
伙计说,西昌方向。
我姥爷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伙计说,都过好几天了。
马店提供的吃食还算不坏,要价也便宜,店伙计守在旁边看着我姥爷大吃了一顿,然后又守着他洗了一番歇下来。听说他独自徒步进大凉山,伙计先是惊叫了几声,接着一再劝他千万别再独自赶路,一定得跟着马帮才成,说过一两天就有马帮经过这里。我姥爷不想等马帮,问前面路上彝族人多吗?伙计回答说,“多得很。彝族人到处迁移,从不永久住在一个地方。他们几户几十户为一个村寨,几十上百个村寨形成一块家支地盘,大大小小的村寨分散在山梁山腰上,三个丫叉两面坡,三个石头一口锅,家里死了人,搬到别处另安家。”我姥爷说,“我看见彝族人爱打架,路上见了面就开打,掐成一团。”“伙计说,不是在打架,是在摔跤。彝族人最爱喝酒最爱摔跤,哪里见了哪里摔,有很多套路招法。两个人在山上放羊要摔,在路上见了也要摔,赶场、聚会都要摔。我听说彝族摔跤最凶的一个人叫海尔比依,那个人从不跟人摔,怕伤了人,他能把虎豹野猪摔死。一般的彝族人也能把狼摔翻,扛回家。”我姥爷说彝族人真有意思。伙计说他差不多每夜都听到枪声,多半是彝人在抢人。我姥爷问怎么抢?伙计说,“咋个抢?嘿,十几个人一伙,藏在路边抢过路的,有时半夜打汉人村子,先在屋外躲好,时候一到冲进去,先弄死屋里头的一二人,然后搬东西,烧房子,抢走一家人。被抢的人嘴巴塞满茅草泥巴,哪个喊叫弄死哪个。”
一觉醒来,店伙计傻乎乎地盯着我姥爷裹着大衣背着褡裢走出空寂的马店。
艳阳高照,天高地远,山势越发险恶,路边地里时而有人停下手里的农活,看着我姥爷走过。黄昏,我姥爷在一个彝汉杂居区实在找不到过夜的落脚处,一个刚买了针线的汉族女人把他带到一座土墙房前。“打铁!打铁!曲木打铁!”女人站在门前喊叫。我姥爷一听曲木打铁四个字,脑袋里一阵轰响。他看见门开了,走出来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其貌不扬,但墩墩实实。女人几句话之后,壮汉很乐意地把我姥爷迎进门,带到屋里的桌边坐下。
我姥爷说,我早就听到过你的名字了。
对方笑了笑。
我姥爷说,听说你是彝族人,怎么看不出来呢?
对方没答话,脸上的笑意顿时消退,接着扭头出了门。一会壮汉回来,一脸冷漠。
他说,我家今晚有客人来,你最好找其他地方住。
我姥爷身上的东西还没放下来,不知对方怎么突然之间变了卦,心里一下变得比身上的东西还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