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瑞芳说聊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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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瑞芳说聊斋-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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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就是《小翠》的故事。狐女小翠的母亲早年为躲避雷霆之灾,藏到没做官时的王侍御身边,为了报恩就送小翠给王侍御的傻儿子做媳妇。王家担心小翠嫌弃傻儿子,小翠却一点儿也不,哄着傻丈夫玩。一会儿,小翠自制一个皮球,穿着小皮靴,踢球为乐,让傻丈夫满头大汗捡球,甚至一脚把皮球踢到老公公脸上;一会儿,小翠自导自演,把傻丈夫画得花面似鬼,自己穿着艳服,婆娑做帐下舞,演霸王别姬;或者头上插着雉尾,手里弹着琵琶,演昭君出塞,让傻丈夫扮演沙漠人。玩得令人喷饭。小翠来替母亲报恩,嬉闹之间把公爹的政敌整下去,“报恩”报得八面威风,达官贵人在小翠面前显得一无是处。

    足愧须眉的才女

    颜氏是名士之女,她的父亲感叹,我女儿是女学士,可惜不戴帽子(男人才戴帽子)。颜氏父母想给她找个有才能的丈夫,没找到,父母死了。颜氏独居,邻家妇人来看她,用字纸裹着丝线,是某生的信,字很漂亮,颜氏反复看。邻妇说:写信人是翩翩一美少年,给你介绍如何?邻妇撮合成这段姻缘。

    结婚后,颜氏发现丈夫绣花枕头一包草,学问一塌糊涂。颜氏的丈夫,蒲松龄连名字都懒得给起,叫他个“某生”。

    颜氏

    颜氏开头以为考不好是因为丈夫不努力,就像严师一样督促丈夫念书。没想到丈夫愚钝之极,苦读也没效果。有一次参加考试失败,回到家嗷嗷哭。颜氏说他:“君非丈夫,负此弁耳。使我易髻而冠,青紫直芥视之!”弁是帽子。意思是:你简直算不得男子汉大丈夫,辜负了这顶帽子。如果我女扮男装,考个大官儿,就像捡根草棍那样容易。丈夫听了大怒,说:“你没进过考场,以为考个功名像你在厨房煮稀饭那么容易?你如果是男的,恐怕也跟我一样。”颜氏说:“下次考试,我替你。”

    这对小夫妇以兄弟的名义回到老家一起参加考试,哥哥落榜,弟弟,实际是妻子,一路绿灯,第一年中顺天府第四名举人,第二年中进士,派做桐城令,政绩杰出,升河南道掌印御史,富比王侯。颜氏女扮男装,把封建重压下妇女被压制的才能充分地表现出来:有文才,可以在制艺文上超过男人;有治国才干,吏治超出男子。颜氏跟花木兰替父从军一脉相承。

    但蒲松龄的生花妙笔没有停止在颜氏如何以聪明才智为女性扬眉吐气上,而是意味深长地进一步描写,颜氏后来把功名让给了丈夫,自己闭门雌伏,也就是老老实实守在闺房。因为生平不孕,只好自己拿钱给丈夫纳妾。她对丈夫说:“凡人置身通显,则实姬媵以自奉;我宦迹十年,犹一身耳。君何福泽,坐享佳丽?”她的丈夫开玩笑说:“面首三十人,请卿自置耳。”这当然只能是玩笑。山阴公主有男宠,武则天有,但这特权却不是一般妇女能有的,山阴公主还因此作为淫妇,千百年被钉在历史耻辱柱上。颜氏不可能置面首,她的丈夫却心安理得地纳小妾,买丫鬟,传宗接代。颜氏瞧不起“侍御而夫人”,也就是表面是达官贵人实际比弱女子还软弱无能的男人。但到了婚姻家庭中,这位才能出众的女强人不得不败下阵来,不得不心甘情愿地用自己赚的钱给丈夫纳妾。在男尊女卑的时代,男女爱情永远不会真正平等,这,就是蒲松龄笔下的历史真实。在颜氏身上,女扮男装的传统形象有了新内涵,更深刻的内涵。
第35节:花姑子
    绿蜂,鹦鹉,乌鸦,彩翼飘飘为情来,福地洞天,别开世界。

    异类有情堪晤对

    鲁迅先生说:“异类有情,尚堪晤对。”

    白秋练跟慕生相恋,随慕生回家,必须得带上家乡的水,吃饭时,像加酱油、醋一样,添加到食物中。湖水用尽,白秋练像涸辙之鱼病倒,日夜喘息,奄然而死,临死时交待:“如妾死,勿瘗,当于卯、午、酉三时,一吟杜甫《梦李白》诗,死当不朽。候水至,倾注盆内,闭门缓妾衣,抱入浸之,宜得活。”慕生如法炮制,白秋练复活。原来,她跟慕生相恋,是因为共同爱好诗,她离不了诗,也离不了水,杜诗竟然对她起到“保鲜”作用,湖水竟能让她复活,因为她本来是离水不能活的水族!慕生虽知秋练“异类”,爱慕如昔,恋情如昔。

    素秋是个粉白如玉的少女,她的哥哥结拜了一位异性兄长,她用寻常的绸子剪成一个一个小人,奔走上菜,嗽口水误溅身上,婢女坠地变成了四寸长的帛剪小人。素秋不爱纨绔子弟丈夫,用幻术保持清白,每天晚上用眉笔画丫鬟,丫鬟就变成她的样子,跟纨绔共枕席。素秋为丈夫所卖时,幻化成“巨蟒两目如灯”,将众人吓退……素秋一直带有明显的异类感,原来,她是书中蠹虫所化,而其异类本相,是用她哥哥死后变形表现出来的:“棺中袍服如蜕,揭之,有蠹鱼径尺,僵卧其中。”俞慎虽知素秋异类,关爱如昔。

    花姑子

    《花姑子》是个奇特的爱情故事。安生有放生之德,受恩老獐“蒙恩衔结,至于没齿”。当安生夜行遇险时,章叟救迷途的安生免受蛇精之祸,并出妻现女热情招待。恩情是恩情,礼教是礼教,安生与其女儿私会时,古板的章叟却认为“玷我清门”斥责女儿,“且行且詈”。当安生为蛇精所害命在旦夕时,章叟又坚决要求上帝允许他“坏道代死”。章叟耿直自重,以德报恩,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生命,是个憨厚、纯朴、重情义的正人君子,又是一个倔强、戆直、不顾儿女情的封建家长。花姑子为安生痴情感动,在安生病危时冒险蒙垢前去慰问,安生因误认蛇精为花姑子被害死,花姑子又历尽艰险,“业行已损其七”,救活安生。花姑子是痴情的少女,又是有法力的獐精。亦人亦兽,如云龙雾豹,有光怪陆离的旖旎之美。

    “花姑子”,意即“花骨朵”,含苞未放之花。小说开始就写花姑子“芳容龆(tiáo)齿”,“龆齿”即年少之意。这年龄又跟她的外貌相融合,“秋波斜盼”,“嫣然含笑,殊不羞涩”,这花蕾般的少女还不知道在异性面前要害羞或表现出害羞!

    蒲松龄写花姑子,特别写她天真、聪明。章叟让花姑子热酒招待客人,酒却沸了,而且不止一次。第一次是真沸,花姑子贪玩“插紫姑”导致酒沸,她吓得大声惊叫,这点缀琐事的传神之笔,将花姑子的稚气未脱写得活脱脱。第二次酒沸是假沸。安生突如其来求爱,花姑子抱壶向火,默默无闻。安生追问她:我可以向你父亲求婚吗?花姑子“屡问不对”。她明知异类之隔,常谐伉俪不能。安生强行接吻,花姑子慌忙中“颤声疾呼”。章叟出现的一刹那,花姑子却突然用诡词保护安生,说她呼喊是因为酒又沸了,幸好安生到来!

    花姑子表面上对安生敬而远之,漠然不在意,关键时刻却本能地曲意呵护,是爱的觉醒。继之而来的,是花姑子两次为安生治病。第一次治病,安生相思得病,病势沉重。花姑子一出现在安生面前,安即“神气清醒”。花姑子“以两手为按太阳穴,安觉脑麝奇香,穿鼻沁骨”,既是医术高明的医者施术,又是麝香生效。花姑子给安生留下甘美无比又不知所包何料的蒸饼,还有花姑子“气息肌肤,无处不香”的体态特点,都暗点花姑子香獐身份。花姑子“实不能永谐琴瑟”,却冒险蒙垢,“来报重恩”,二人从相思病苦到情爱无限。第二次治病,因安生寻花姑子为蛇精所害,花姑子为救安生而道行大损,章叟也为救安生情愿“坏道代死”。两次治病的描写,巧夺天工地将花姑子为情献身的品格和妙手回春的法术结合起来,沁入骨髓的至善至美的人性美,和新颖奇特至强至烈的异类感,天衣无缝地交汇,层层推进,把本来已经外貌“殆类天仙”的花姑子,在人格力量上推向圣洁、高尚、优美的“仙乎仙乎”境界。

    《花姑子》“异类”身份暗点其中,人与异类的关系以“报恩”为线索结撰,这类构思方式是古代小说处理人与异类关系时经常采用的。《阿纤》也写异类与人交往,故事却平实得多:奚山客居蒙沂途中到古家避雨,受到主人热情接待。他看到主人小女,主动替幼弟联姻。不久,奚山在途中遇到一对服丧母女,方知古翁已逝,母女家中颇有余粮,卖掉后随他返乡。阿纤与古弟结婚,新妇贤,家业兴。奚山再次到蒙沂,对阿纤的来历大生疑念,疑新妇非人,是老鼠成精。阿纤不堪忍受阿伯歧视,离开古家。三郎誓不再娶,古家也从此败落。阿纤再次返回,古家才得以家业重兴。表面上看,此故事颇像日常生活普通家庭的联姻、矛盾、夫妻聚合,实际上,蒲松龄一直用“异类”巧做文章:

    与奚山交往的古翁热情待客,不想从奚山身上占什么便宜。奚山代弟向其求婚,他毫不作难应下,毫不见外,立即决定全家一起搬到奚家附近。当奚山酬以饭金时,他诚恳地说:“客留一饭,万无受金之理,矧附为婚姻乎?”各种细节说明古翁是忠厚老实良善之人。古翁因压于败堵而亡。奚山再访蒙沂,听说“第后墙倾”、“石压巨鼠如猫”,从这一巧合推断古翁乃鼠精,读者也豁然洞开,原来此前作者早已为“异类”预布伏笔:古翁“堂上迄无几榻”,家居之简陋带鼠穴特点;古翁自称家中“虽有宿肴,苦少烹鬵(xún),勿嫌冷啜也”,“既而品味杂陈,似所宿具”,吃的东西不少,却是冷的,带鼠粮特征。古翁招待客人时“拔来报往,蹀(dié)躞(xiè)甚劳”,也带有鼠类多动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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