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抱怨,然後低头去问陶如旧:“可以上路了麽?”
青年没有回答。
“或者你先回去?”
陶如旧还是没有回应,凌厉很快就不耐烦起来。
“那你跟我过来。”
他不由分说地拽著青年朝鬼镇尽头的一间小屋走去,然後取出事前拿来、有备无患的钥匙牌,挨个试著开了门。
从外面看起来与鬼屋毫无二致的小屋,实际上是尸魂镇管理员的休息室。
开了门,凌厉伸手去摸索墙上的开关,可是“卡塔”的机械声之後,却不见灯光亮起。
“见鬼”
男人咒骂了一声,现在他知道背景灯为什麽没亮了,电力似乎在机关被催动之後不久就被切断了。
“算了。”
一手扶著陶如旧,另一手拿著手电,凌厉将青年甩到面前的一张靠椅上。同时不忘四下里查看一番。
这是一间二十平米大小的屋子,门边摆著几张桌椅,右边靠墙放著饮水机,冰箱与微波炉等物品,看来白天当值的管理员就是在这里解决午餐的。
陶如旧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离开旱井後他就没说过话,凌厉也没有工夫与心思去问他究竟看到了什麽。只是在离开前吩咐说:
“坐在这里等我回来,如果胆子大的也可以自己走回去。”
他把一只手电打开了塞进陶如旧的怀里。
“不过我猜你一定不敢。”
陶如旧呆呆地握住手电,即便是这样明显的挑衅,也已经激不起他的精神与斗志。他的确被那颗头颅吓到,那种逼真的触感让他坚信不是幻觉。
是鬼魂,他遇到了鬼魂。
撞鬼之後应该怎麽办?
陶如旧回过神来,发觉自己坐在室内。凌厉已经离开,陪伴自己的只有手电的凄凉的黄光。屋子外面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好像什麽都不曾发生过。
慢慢回忆著凌厉刚才和他说过的话,陶如旧摇晃著站起身,这才发觉右脚腕疼痛不已,想是被崴到了。他慢慢走到临街的窗户面前,经过方才的一番慌乱,眼镜上蒙了些尘土,这让他不得不贴近了窗格,向外窥视。
旱井静静地立在远处亭子的阴暗中,远远看去就好像是侏儒或一动不动的孩童。在井沿的左边,他隐约看见了一团暗灰色的物体。
还会是那颗长发的头颅麽?
心中虽然害怕,但是好奇心也同样地生长著,陶如旧摒住呼吸,将脸紧贴在细密的窗格上向外望。
他突然望见了一双鬼眼。
幽绿的,就在窗格子外面,与他的眼睛不足五厘米。
鬼眼在朝著屋子里看。
惊吓中陶如旧拼命捂住了嘴,倒退几步跌倒在地。手电同时跌落,发出一声闷响。而凌厉临走时只是轻轻带住的大门,就在这声闷响之後,被无声地推开了。
陶如旧觉得自己无处可逃。
他现在坐在尸魂镇管理员的休息室里,休息室的门正在无声地缓缓地开启。陶如旧躲在黑暗中,紧张地望向门後一人来高的地方,他知道在门後面的那个高度上,就是一双鬼魂的眼睛。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门只是被打开了很小的一个角度,甚至不足以让幼儿通过。而隔著窗格狠狠瞪视著自己的鬼眼,却几乎是紧贴著地面钻进到了屋里。
陶如旧虽然躲在黑暗中,但这对於鬼眼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它无声地朝著青年躲藏的方向走来,中途被跌落在地上的手电照到,显出了“原形”。
竟然是大阿福。
白猫神气地竖著尾巴站在陶如旧面前,圆睁的金色眼瞳中甚至带有些鄙视的意味。然而看到他,陶如旧却如释重负,甚至欢喜起来,进而忘记了这只猫不让人碰触的脾气,跪爬了过去要将大阿福抱进怀里。
说也奇怪,今天晚上的大阿福出奇地乖顺,自动跳进了陶如旧的怀里。猫咪较高的体温让陶如旧略微定了定神,可就在他准备捡起手电的同时,从另一侧的窗户外面,又传来了低低的呻吟声。陶如旧怀抱著大阿福躲在小屋南边角落的黑暗里。
低低的呻吟,在南窗外大约十米的地方回荡。声音很薄,有时更像是简单的喘息,绵长诡异,还带著让人心颤的鼻音。
四下里很静,喘息便显得特别清晰,偶尔还交杂了指甲搔刮树干的轻响,以及一些更轻微的、古怪的水渍声。
但是那声音始终没有靠近小屋
虽然距离南窗仅两步之遥,但陶如旧还是没有勇气再去张望。南窗外就是来时穿越的树林,里面修了几座乱坟,最近的一座似乎就在这间小屋的左右。
月色稀薄的晚上,是谁在一片荒坟丛生的树林里呻吟,又是怎样的一双利爪,在树身上刨削。
陶如旧突然想起了第一次下地宫的那个夜晚。
小李曾经说过,地宫外面的骷髅墙里有从附近挖来的无主尸骨,那麽刚才看见的长发头颅以及此刻林中呻吟的鬼魂,都有可能是曾埋在这片土地中的幽魂。
或许他们的灵魂一直因为阴宅被掠夺而怨恨著。
越想越害怕,青年甚至开始期盼凌厉的归来。
蜷缩在角落中,他掏出手机想要将状况告诉男人,然而颤抖著编完信息之後他才发现,这间屋子里,没有信号。
陶如旧再一次捂住嘴,“凌厉,凌厉,快回来”。他唯有在心中呼唤著。
或许是因为陶如旧惊慌之下用力过度,大阿福不堪忍受地挣脱了青年的怀抱,轻轻跃上了窗台。猫眼在黑暗中化作两枚幽绿,直直瞪著远处的树林。
陶如旧一阵战栗,慌忙爬过去将白猫抱下。余光扫过窗外的树林,却被所见到的景象惊呆。
那个只在他的梦境中出现过的白色背影,此刻无比真实地立在离他不足十米的树林中。宽阔的背影微微向倾斜,将陶如旧所熟悉的另一个身影压在一株老树上。
“花开!”
青年拼命将惊讶的喊声锁在喉间。
天空中半月穿云而出,照亮了黑黔黔的树林。那被白影压住的少年,上衣缠绕在手臂上,下身则是完全赤裸,与白影以一种极其夸张的姿势纠缠。
饶是毫无经验可言的陶如旧,也能明白自己撞见了一场野地里的茭欢。
花开细瘦的双手紧紧攀附在树身上,挺著腰张开光洁的双腿。仰起的脸上交杂著痛楚与快感。
而那白色身影虽然身著样式古怪的长袍,但是陶如旧还是能看出他正以某种隐晦的形式,在花开大敞的双腿间进出。适才听见的奇怪呻吟,正是从少年的喉间溢出。
竟是同性相交时痛楚与愉悦的低吟。
少年并不是被强迫,相反,陶如旧看见他慢慢转身,而领会到少年的意图,白影亦将脸微微侧过来一些,要与少年激吻。
陶如旧於是看见了白影的侧面,那梦境中带著半截银色面具的脸。
他看见花开与他接吻。
不,花开并没有吻到那白色的人影,少年的唇只是轻轻碰到了白银面具下的脸,然後就好像触到了虚幻的影像,毫无阻碍地穿了过去。
陶如旧这才反应过来,白影原本就不是人。是鬼,是那个出现在地宫地下第三层里的鬼魂。
这一人一鬼之间的茭欢,激情的动作与喘息,一切得一切只是逼真的表演。是夜地里旖旎香豔的一场戏。
最初的震惊与羞怯立刻转变成难以名状的恐惧。因为这场戏的观众,只有陶如旧一人。
而就在这时,被陶如旧抓回怀里的大阿福,突然低低地嘶吼一声,那是陶如旧头一回听见这只白猫的叫喊,凄凉而阴冷,好像婴儿的啼哭
青年立刻离开窗棂蹲下身,就势躲到进小屋另一边的角落。那里有用大块白布蒙起来的、类似书架的物体,垂下来的布角恰好能将陶如旧盖住。
林子里的声响在听见猫叫之後立刻停止,换之而来的是一串逐渐接近的脚步声。
鬼魂是不可能留下足音的,此刻朝这边走来的只可能是花开。
想起了花开平日的温和可爱,陶如旧开始犹豫要不要与他照面。或许少年只是被鬼魂附身,刚才大阿福的叫声已经将鬼魂赶走。那麽突然清醒过来的花开,反而需要自己的照顾。
於是他壮著胆子从白布里钻出来,再度攀上窗台,小心地向外看。
花开就站在窗外不足五米的地方。
少年还是浑身赤裸,光洁的皮肤在半月的残照下如同绸缎。他毫无羞涩地站在树林边缘直直地望著前方,全然不见白日的腼腆与羞涩。
真正让陶如旧惊恐的却是,少年脸上那凭空多出来的白银面具。
不能被他发现!
这是陶如旧的第一个反应。一点点小心地离开窗棂,青年小心地想要退回躲藏的地方,耳边却传来一阵金属物体滚动的轻响。
转头,他看见大阿福拨弄著跌落在地上的手电,讽刺地照出一块圆亮刺眼的光斑。
躲藏了也没有用,只要看见这件屋子的灯光,花开自然就会过来。
青年颤抖著伸手想要将手电关上。然而迟了,屋外的脚步声已经慢慢向著小屋走来。
陶如旧不得不立刻躲藏到白布後面。
白布遮住了青年的大半个身子,但依旧在与窗棂的交界处留下了五厘米左右的缝隙,陶如旧的左眼就从这个缝隙中向外窥视。
浑身赤裸、只带著银质面具的秦华开,在窗棂外停下了脚步。
银色的月光,投射在花开身上,好像海中带鱼的薄薄鳞片。深蓝色的夜幕又在这层银鳞外包裹上了冰冷的外壳,将人类的体温与呼吸彻底隐去。
陶如旧捂住口鼻,因为少年距离自己实在太近,他害怕自己的呼吸牵动罩在身上的白布,甚至害怕心脏狂烈跳动的声音在这死寂的夜里被“它”察觉。
然而少年只是安静地站在窗前一动不动。银色面具或许遮住了他的表情,又或许,此刻的秦华开根本没有任何表情。
那是一张堪称艺术品的银质面具,正面被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