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所指的“好地方”是千佛景区的一尊大佛,完全模仿著乐山佛像缩小建造,即便如此也已经是海岭城内最高的走入式建筑。
大佛体内是一间佛教文化展览馆,门外左右两边各有一部升降机以及螺旋向上的楼梯。正常开放时,游客上下塔的活动都是由升降机来进行的。
“这次真的没有电,我们只有爬楼梯了。”凌厉显然对运动很感兴趣,看得出来他是把爬楼梯看作健身的一部分;相反陶如旧却兴趣缺缺,甚至有些负气地说道:
“真正喜爱体力劳动的永远是你们这种不需要依靠体力维生的人,象我们这种整天东奔西走街串巷的小记者,能躺著就绝对不会站著。”
“有力气说这种绕口令,还不如快点走。”凌厉转身一把拉住他的手,硬拽著将他推到楼梯上。
“看,我说得没错吧?”
数分锺之後的佛髻高处,凌厉指著海岭城的全景这样问道。
因为防台演习的缘故,海岭城里重要的设施与员工工作地都亮著灯,路上也有保全队的车灯以及应急灯的光芒。所有的一切编织出一张灯光的地图,在朦胧细雨中,这张地图便染上了几分朦胧的写意,让陶如旧在被海岭城员工的敬业所感动的同时,也有了对於美的感叹。
然而早已经习惯这种场面的凌厉却显然有著另一种无厘头的解释。
“好像烽火戏诸侯。”
这句话说得没头没脑,陶如旧自然是半天没有反应过来,等到想明白凌厉是把那些灯光比作群集而来的诸侯,而自己与他则成为了周幽王与祸国殃民的褒姒的时候,陶如旧实在有一种冲动,想要将凌厉直接从窗户里推下去。
他认真地犹豫了一会儿,最後还是将注意力转向一边,不远处的幽冥地宫区几乎还是没有什麽灯光。
看来即便是演习的夜晚,对於鬼怪的恐惧还是存在。
就在他出神凝望的时候,凌厉站到一旁接了个电话。陶如旧并不知道电话的内容,却能够看见凌厉的脸色一点点阴沈下来。
过了一会,男人收线,转过头来对陶如旧说:“王白虎可能出事了。”
电话是戏班主吕师傅打来的,他说自己原本处罚王白虎禁足一天,但是刚才去给他送西瓜的时候却发现屋子里又没了人影儿,於是猜测他会不会又出去鬼混。现在整个戏班子的人都在外头瞒著保全科寻找──戏班子与保全科的关系一向不好,如果王白虎在这个节骨眼上被保全科的人捉住,就算是凌厉也再没有道理将他留在海岭城里。
可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吕师傅因为上了年纪而在翠莺阁留守,正巧接到了保全科刚刚打过来的电话,询问王白虎是不是在翠莺阁,说是刚才在地宫门口看见一男一女,其中那个男人有点像王白虎的模样。这件事吕师傅好不容易想了个办法搪塞过去,可现在其他人都出去寻找,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正巧在地宫的附近。
“说什麽在门口看见王白虎,那小子明明是保全科的人逼进去的……”电话里的吕师傅虽然抱怨王白虎的惹事生非,言语中却还是流露出对於後生的爱护与心痛。“可不能出什麽事啊……”
“我正在千佛区,开车到地宫门口只要几分锺,现在我就过去找。”
这是凌厉的回答。
“你若是害怕,可以先回翠莺阁。这不是嘲笑你,游览车你开走。”收起手机,凌厉这样对陶如旧说。
然而陶如旧想也没想就摇头拒绝。
“与戏班子相处了快一个月的时间,出这种事怎麽可以袖手旁观?我确实被尸魂镇的东西吓到过,但那并不代表我是一个懦夫。”
青年的语气坚决,听到这个回答的凌厉略微皱了皱眉,最终还是拍了拍陶如旧的肩膀,点头肯定地说:“你不是懦夫,只是被吓到的时候就会变得有点棘手。”
“那就麻烦凌总不要再作吓唬人的无聊事。”
陶如旧丝毫不爽地反唇相讥。
游览车很快就在幽冥地宫区的门口停下,两人穿上雨披,拿著备用的手电,越过检票口向里走。在三岔口选择地上或者地下,凌厉略微思索後说道:
“地上的建筑大多上了锁,下雨天他们不可能长时间在室外停留,我们下地宫去找。”
因为地势较底的缘故,地宫门口特意修造了四道一米宽的排水沟渠,此刻不停吞噬著从高处冲刷下来的雨水。两边地面上的阔叶植物因为雨水的重量而被低低地压向道路中央。
在手电的黄光之中,镶嵌在土壤里的骷髅像是在流著眼泪,被雨浸泡的土壤因为重力发生著细小的位移,慢慢改变著骨骼的姿态。
地宫的大门依旧敞开著。
凌厉与陶如旧在进入正门之後便都缄默起来。并不是无话可说,而是在思索著一个同样的问题。
地宫是被设计成迷宫的大型建筑,其中机关暗道迂回曲折,可供人躲藏的地方不计其数。想要在这里找到王白虎和他的女朋友,决不是什麽容易的事。
然而或许正是所谓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天上那讨厌的雨水却在这个时候反过来帮了他们一个大忙。
“你看。”凌厉将手电缓缓指向前面。
在手电的光芒能够照到的地方,地宫灰色的水泥地面上,有一滩水渍发出淡淡的光芒。那是王白虎雨伞上淌落的雨水,一边还有两行尚未干透的脚印,一直伸向地宫不可知的黑暗中。
陶如旧与凌厉对视一眼,便跟著地上的脚印在一层行走。从水渍的潮湿程度上判断,凌厉觉得王白虎二人应该只比他们早到了十到十五分锺。
一路上有很多次,水渍都滴到鬼怪的蜡像後面,王白虎显然是有意要吓唬同行的女孩,寻找吃豆腐的机会。
终於,在刀山火海的群像的旁边,伞尖上沥下雨水汇成了个巴掌大小的水斑,看来是终於得逞,有了好一番温存。
“这个人渣。”凌厉四下里寻找著水渍接下来的去向,终於忍不住愤愤然爆了一句粗口,“他难道不知道大家有多担心他!”
“等找到他们再吼也不迟。”陶如旧同样寻找著水渍,直到目前为止,他似乎要比凌厉更冷静一些。“水渍往这里走了。”
两人就这样停停走走,一直穿过大半个地宫的一层。直到两人立定在通向二层的窄长小门前,陶如旧才恍然大悟,王白虎其实就是在沿著去到菜园子的路线行走。
地宫的路线错综复杂,戏班子的人虽然经常出入,但也仅仅是对於常走的那几条路比较熟悉。王白虎的胆子或许也是有限,所以他选择走老路──这样一来,倒是给搜寻工作减轻了负担。陶如旧立刻将这个猜测告诉了凌厉,男人略一思考也认为颇有些道理,两人便进入到小门里的红棺材中,下了二层。
果然,在千手回廊的起点处,凌厉看见了一把被丢弃在地上的直伞。
在随著二人的呼吸而晃动的手电光圈中,这把伞静静地躺在陶如旧脚前的空地上。雨水在周围流血似的汇出一片湿痕。凌厉照见墙边服务台的抽屉已经被打开,王白虎显然是取了两把电子火炬继续向前走。而考虑到雨伞碍事而将它丢在了这里,等待回程时再带走。
“我猜他们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陶如旧轻声对凌厉说道。“跑几步就能够赶上。”
但是男人却不同意他的假设。
“你听听周围的声音。”他说。
虽然不明白凌厉的用意,陶如旧还是静下心来听了一阵子。
周围很静,因为是地下二层的缘故,所以就连雨声也被隔绝在外。
“我什麽都没有听见。”陶如旧诚实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这就对了。”凌厉面色沈重地将手电往回廊尽头照去。可见之处只有墙上一双双青绿色的仿真手臂,在半空中悬挂著。
“没有声音,没有说话,同样也没有王白虎他们的脚步声。”
凌厉的这句话好像一把刀子,揭露出了平静表面下的危机。
一对仅仅只比他们早到了十到十五分锺的男女,边走边调笑,甚至在半路上停下来温存了一番。按照道理说应该早就已经被凌厉与陶如旧追上。
然而事实却是:不消说王白虎的人影,周围甚至连说话的声音都没有。
“的确太安静了。”陶如旧压低声音问凌厉:“你认为会出现什麽情况?”
“我不知道。”男人如实回答,“这也是我第一次遇到这种事,看来他们两人或许真的有麻烦了。而我们……”
说到这里,凌厉顿了顿,突然伸出手握住了陶如旧的手。这不是一般的握手,而是强制地将自己的五指扣紧了陶如旧的五指,结成锁一般的牢固。陶如旧有些惊讶地缩了缩手,但在感觉出对方掌心的温度之後,反而迷恋上了这种稳定的感觉,不再逃避。
黑暗中,凌厉的声音轻轻在他耳边响起:
“我们不能一直待在明处,现在关掉手电比较安全。”
陶如旧明白凌厉的想法,关掉手电摸黑前进听起来有些恐怖,事实上却是更加安全的选择。
於是二人都关掉了手电,四周无边无际的黑暗立刻如潮水般聚拢过来,陶如旧感觉自己就好像第一次下水游泳的孩子,被海水的冰凉与苦涩弄得惊慌失措。
冰冷的黑暗中,只有与凌厉交握的手心里还是温暖的,
凌厉觉察出了陶如旧的惊怖,摸索著将另一只手也搭上了陶如旧的肩膀。
他低声对他说:“你说过不会拖後腿,也说过不会做懦夫,是吗?”
陶如旧在黑暗中点头。
“点头不够,现在就证明给我看……”
说著,凌厉突然抬手触碰到了陶如旧的面颊,接著俯身做出一个出人意料的动作。
他竟然狠狠地咬了一口陶如旧的耳廓。
耳廓上传来的湿热与刺痛让陶如旧的心狂跳起来,并不是怕痛,而是这过於亲密的行为好像一枚巨石,在青年的心中砸出来万丈狂澜。
所幸现在四周漆黑一团,凌厉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