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独举火把(2)
接下来的话,海子听不下去了,他猛喝一口酒,离开酒店。
心情真的糟透了。受到协会成员的批判,还受到学生们的轻视。海子知道自己几年来苦心奋斗仍未被诗坛承认,更别说实现诗歌雄心。
痛苦地在校园内走着。他想去白眗眗家,听听眗姐的劝慰,但他知道她丈夫孩子都在,去了会影响她的生活。他想起了往日给自己安慰的诗芬,感到她是倾诉的对象,不假思索地朝诗芬家走去。
窗户的灯是亮的,橘黄色,朦胧而忧郁的感觉。他想走进去,可迟疑了。他不清楚诗芬可否理会自己,她是个现实的女孩,感情一旦断裂就不会藕断丝连。正想着,诗芬出来了,与一个男子挽着手,双双朝街上走去,说笑着,似乎没看见海子。
海子内心一阵失落。万般无奈,他径直向苇岸家走去,可窗户里的灯是熄的。他只得失望地往回走,回到自己的房间。门上的凡?高像已经褪色,仍用那小小的有神的眼睛注视着他。他一狠心撕了下来,说:“不给我灵感,不给我好运,你走吧!”说完将这张相伴几年的凡?高像焚了。倒在床上,在胡思乱想中迷糊睡去。奇妙的梦幻在脑中出现。他觉得自己轻忽地在山水间行走,找不到同伴,也寻不着出路。水面上出现了屈原,长衫飘动,须发飞扬。他说:“海子,随我来吧,我为你带路。”海子欣然,正欲前往。水面上波涛涌荡,海子退步了,说:“不,我不去不见光明的水域,我要寻找光明的地方。”
“我要带你寻找光明!”一个声音嘹亮悦耳,富有激情。
海子循声望去,他看到了心中的诗神但丁。
“去哪儿?”
“去天堂,去接近太阳!”
“那快走。”海子催促。
“你随我来!”但丁拽住海子,飘忽前行。
展现在眼前的是一条铁轨,放射冰冷的光芒,延伸很远、很远……
“这是铁轨啊!”海子说。
“这不是铁轨,是天梯,沿着它可走向太阳!”但丁说完拉住海子踏了上去。
耳畔呼呼风声,眼前光芒奔放。海子只觉得无比惬意,内心的痛苦烟消云散。心中只是催道:“快点,快点,我要奔向天堂,运转太阳!”
忽然,拽住但丁的手一松,海子坠了下去,他在空中翻转,呼叫……他被惊醒,一身冷汗。
他再也无法入梦。他翻着自己的诗稿,脑中是梦中的景象。嘴中不停地说道:“天梯,铁轨!铁轨,天梯!”
第二天,海子来到一禾家,张芙也在。痛苦万状的海子顾不上许多,又趴在桌上闷声不语。
骆一禾这年真的很忙,既有编辑任务,还要筹备结婚事宜。眼下又受到青春诗会的邀请出席诗会。但对于自己这位当年的“冬子弟弟”,始终是耐心的。他听完“幸存者协会”对海子的批评后,内心充满着愤慨,感叹道:“这些功成名就的诗人,为什么总放不下架子,对年轻人多一些善意的引导,多一些关爱宽容?文学评论采用这些言论,用嘲讽对待圈内的青年未免过分。如此下去,诗人会自我淘汰!”又宽慰海子说,“当前旧文学同权力结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势力,它与文学新人和先锋文学相抵抗。他们的批评并不是针对你一人,而是他们整个群体思想状态的反映,你别太在意,按照自己的原则去写作和生活!”
张芙说:“海子,或许静听一下他们的意见也不无好处,别太执著长诗,多写些抒情短诗未尝不可。谢冕教授就非常看好你的短诗,说你短诗语言的张力与密度显示了天才的迹象呢!”
海子嘘了一口气,说:“都是因为他们没完整地看到我的长诗,相信,他们有一天会改变看法的,我诗歌的最终定位必然落在太阳诗章上,我不愿做抒情诗人。我的一生必然是追赶太阳的一生!”
“太执著!”张芙深情地感叹道,“我敢肯定没有第二个人有你如此对诗歌的虔诚与执著,就是昌耀、顾城也没有!”
一禾却眼睛明亮,内心隐隐感到,太阳诗章正如一个神秘而玄奥的黑洞,随着海子的执著挺进,正将海子深深吞噬。
似乎有一种不祥预感在心头闪过。骆一禾劝海子说:“放弃吧!写写短诗。”
“放弃?”海子大吃一惊,紧盯着一禾,似乎不认识这位挚友。问,“你也不赞成长诗?你不一直赞成吗?你自己不也在写吗?”
“我不是否定长诗啊,我是担心你。诗坛都在否定长诗。”一禾说。
“不!”海子咆哮道,“我决不放弃。”他高诵诗句,“万人都要将火熄灭,我一人独将此火高高举起。”又高吟狄金森的诗句,“只有垂死的战败者/失去听觉的耳朵里/才迸出遥远的凯旋歌/如此痛切而清晰!”吟罢,他阔步走出门去,如悲歌壮士一般。
一禾、张芙喊着他的名字,他不答理,痛苦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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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隐身女诗人
我是一些诗歌草稿
你是一首诗
——引自《跳伞塔》
诗坛的嘲讽、批评让海子孤独,痛苦难挨。好在西藏女诗人李华来信高度评价了他的诗作。这让海子心情明朗起来,在海子的心目中,这位女诗人站在一定的高度俯瞰藏文化,随手挑拣净是珠玑。她是西藏文化的代表,是拉萨河的女神,她的评价能给他带来极大的安慰!李华在信中说近期将来北京,希望诗友们能见面聊一聊。
这是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拉萨河女神要来北京,能与她交流自己的诗观,海子确信她会理解自己的诗歌主张。他关注着李华的行期,渴望尽快与这位“女神”相见。
海子知道李华来京必须去《十月》编辑部见一禾,一禾是她才情的欣赏者,为她推出了不少诗作。因而他关注李华来京的渠道就是隔三差五去《十月》编辑部。
这天,海子又来到编辑部。刚进门就听见一禾在喊:“李华一大早来编辑部了,她正在发起一个‘太阳城诗会’,现在可能去谢冕教授那儿。”转身去北大,可是一打听,李华行程匆匆,已去车站,即将返回西藏。海子只得又转身去车站。列车的汽笛正在拉响,车子在缓缓启动。海子急了,在车窗下喊着李华名字。坐在列车的诗人李华,似乎听到有人在喊自己,伸头张望,列车已呼啸着开过,她根本没看到站台上的海子。
海子失望地望着远去的列车,举起双手大声喊:“李华,一路走好!”
他只能沮丧地往回走,心中却在想为什么李华发起“太阳城诗会”没有邀请他。他决定暑假第二次入藏。
“太阳城诗会”又是一个对海子充满特殊引力的词,一是因为太阳城三个字与他的太阳诗章名字相吻合。同时它的发起人又是李华,一个已被海子美化过多次的拉萨河女神!
在昌平新校,海子满怀遗憾地走着。他看到前面有个熟悉的身影,一袭淡黄碎花连衣裙,气质优雅飘逸独行,那正是白眗眗!
海子兴致勃勃地呼喊。白眗眗只朝他扬扬手,依旧走了。 自从法大师生入住昌平校园,还有师生对海子议论的增多,白眗眗与海子的交往也就明显减少,她是一个成熟稳练的人,不愿让人对她误解议论。
海子不解个中缘由,只当是自己有什么事让眗姐不满。这时的浪子诗人,在他生命深处有着一种对诗意女性的渴望和浓厚的女性情结。白眗眗是他精神上的依附,她的阴晴圆缺能给他不同的心境。
他找出《野鸽子》、《一滴水中的黑夜》、《跳伞塔》、《太阳和野花》这些诗作。这是这一段时期为白眗眗写的短章。在诗中他比喻白眗眗为野鸽子:“这黑色的诗歌标题 我的懊悔/和一位隐身女诗人姓名/这究竟是山喜鹊之巢还是野鸽之巢/在夜色和奥秘中/野鸽子 打开你的翅膀/飞往何方?在永久之中/你将飞往何方?!”
在《跳伞塔》中,他表白:“我是一些诗歌草稿/你是一首诗。”
不能忍受独自一人的孤独。他决定将这些诗稿送给眗姐,听一听她的安慰,看一看她那幸福的眉梢。
白眗眗的丈夫孩子都在家,海子敲开门时竟感到有些不自在,倒是白眗眗用同事的口吻沉稳地问:“海子,有事吗?”
“没什么,想与你聊聊诗歌!”海子说。
白眗眗客套地笑笑,说:“我哪会写什么诗歌,忙了也没动过笔。”
她的丈夫有些不耐烦,说:“写什么屁诗,无聊!”
海子脸腮一阵燥热,没有言语。
白眗眗不满意丈夫的表情,低声责备说:“怎么这样对待客人?”
感到自己的女人与海子心灵走得很近,男人忍不住发作,说:“什么客人?正当事不干,净写些无用的东西,圈内的人都在批评他!”
白眗眗觉得丈夫言行过分,很愤怒,说道:“别人不了解他,他是一个优秀的诗人。只有凡夫俗子才说他无聊!”
丈夫火了,直接斥责白眗眗:“你别诗呀诗的,与他搅和在一起!”
两人争执起来。海子坐不下去,起身告退。
在门口,海子依恋而深情地望着白眗眗,拿出诗作说:“眗姐,这里我为你写的诗。”
白眗眗接过诗稿迅速收起来,有些伤感,又语调严肃地说:“今后可不许再给我写诗。”
海子应着下楼,白眗眗在他身后提高语调说:“海子,该找个姑娘好好过日子,诗歌是精神的安慰,千万别把它当成事业。”
海子心情凄楚地应着。
白眗眗表现出乎意外,他清楚她一直是自己才气的欣赏者和引导者。可今晚却阻止自己给她写诗,尤其是劝自己别把诗歌当事业。而实际上,诗歌于海子而言,何止事业,它早已融入血液和生命之中。
这一晚,对海子而言,又是一个痛苦不眠之夜。
3 不眠拉萨河(1)
我从大海来到落日的正中央
飞遍了天空找不到一块落脚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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