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双悬”情势下置身度外的。“闲花 落地听无声。”既卷入,那就要暗中付出代价。“日边红杏倚云栽。”倘若 弘皙真的得逞,那么,自己栽的这株“红杏”,也就是所进行的政治投资, 岂不就能赢来丰厚的回报吗?“御园却被鸟衔出。”这是暗喻,是政治押宝, 但愿弘皙他们夺权成功!接着往下写,是薛宝钗的令词,“双双燕子语梁 间。”究竟听从哪一只燕子的命令?“水荇牵风翠带长。”被拖进“日月之争” 受到牵连是无可避免的了!“三山半落青天外。”喻靠山冰蚀,终于失败。“处处风波处处愁。”从此以后那就是家无宁日了!这是七十回以后,特别是八十回以后故事的概括,并且也是所依据的生活真实里在乾隆三年以后 曹家命运的缩影。 在三宣牙牌令的描写里,曹雪芹不仅以上述的令词概括暗示了书中 贾家在“三春”里的从盛到衰的过程(也是真实生活里曹家的命运轨迹), 还在林黛玉的令词里嵌入《牡丹亭》《西厢记》的句子,以埋下第四十二 回薛宝钗借机“审问”训诫林黛玉的情节;又通过刘姥姥的粗话令词引出 下一回众人大笑的一段生动描写。曹雪芹最善于这样“一石三鸟”地驾驭 文字,了解他的这一写作习惯也是我们阅读《红楼梦》应有的基本功。林 黛玉和刘姥姥的令词也都包含着卷入皇权斗争使得贾府终于“树倒猢狲散” 的谶语玄机,特别是“大火烧了毛毛虫”一句。但在书中往下的情节里, 贾府的太太小姐、公子哥儿却“商女不知亡国恨”地狂笑滥欢,这真是大 悲剧中最富反讽意味的一笔。 【附】周汝昌先生壬午九月信 心武学友: 蒙你电话慰问,深感厚意。遇此突然之事(刘注:指其夫人逝世),自 然心绪不佳,幸而频见津报屡刊佳作,今孩辈读听,增喜减忧,此近日之实 情也。“双悬”句系李白原文,暗指唐玄宗逃离,肃宗擅立之史迹,可加一 注,更令读者信服。认识雪芹笔法的独特性——即艺术的个性,总想把红楼 拉向“一般化”,即“庸常性”,而且以为只有这样才算“懂文学”……中国 的事态如此,良可慨也。 真理常常是在“少数”这一面。不必听“四面楚歌”(我已听了几十 年!),可以多写写,编个小集,这些文章为“探佚学”增添力量光彩—— 即可喜的发展。现顾“全局”,有能力识力从事此学科者除你与梁归智教 授之外几乎无人可以列举。当然,有些人又会指手画脚,说短话长,甚至 讥诮嘲讽——此类人不读书、不懂清史,更不能文(包括刊文与通信等文 字)。要为红学探佚学留一轨迹,启牖后来之文士。 我现在正思索:“座上珠玑昭日月”的日月,也许与“双悬”的日月 有微妙的奥秘关系。 暂写至此。专候 重阳节吉! 盲友解味拜 壬午九月 新出的《红楼梦的百慕大》,广州版,有兴趣不妨觅阅一番,示我看法。又及。
《红楼梦》中的皇帝
《红楼梦》第一回便明文告知读者,此书所述的虽是“亲自经历的一段陈迹故事”,“然朝代年纪,地舆邦国却反失落无考”,所以书中虽写到“当今”,即在世皇帝,那的确是个虚构的形象,无法与作者在世前的任何一位清朝皇帝对榫。 《红楼梦》里的这个皇帝,他在位时,前任皇帝还健在,他上面还有个太上皇。在第十六回贾琏讲述省亲之准的来历时说:“……当今自为日夜侍奉太上皇、皇太后,尚不能略尽孝意……”清朝入关一统天下后,顺治、康熙、雍正都是死后才由一位儿子继位,谁也没有当过太上皇,只有乾隆,他在坐满了六十年帝位后,于公元1796 年将帝位让给了他儿子嘉庆皇帝,但那时曹雪芹应已去世三十二三年了,无法得知也不必预见,所以,曹雪芹显然是故意让书中的皇帝上面还有太上皇,这样,他就做到了“真事隐”, 可以从容地讲“假语村言”,写下“满纸荒唐言”了。 《红楼梦》第一回还通过“空空道人”的“思忖”,再次申明其书“上 面虽有些指奸责佞贬恶诛邪之语,亦非伤时骂世之旨;及至君仁臣良父慈 子孝,凡伦常所关之处,皆是称功颂德,眷眷无穷……”查其文本,也几 乎如此,如第二回写到贾雨村当了知府以后,“虽才干优长,未免有些贪 酷之弊……”结果被上司参了一本,“龙颜大怒,即批革职”,体现出“当今” 吏治的峻严;而冷子兴演说荣国府时,提及“当年贾代善临终上一本,皇上因体恤先臣,即时令长子袭官外,问还有几子,立刻引见,遂额外赐了这政老爹一个主事之衔……”更体现出“当今”的恩怀慈臆;第十六回更明颂“当今”的“至孝纯仁,体天格物”;第五十五回则交代说“只因当今以孝治天下,目下宫中有一位太妃欠安,故各嫔妃皆为之减膳谢妆,不独不能省亲,亦且将宴乐俱免”,第六十三回写到贾敬吞丹殒命,礼部请旨,“原来天子极是仁孝过天的”,虽贾敬系一白衣,还是额外下了恩旨;类似 这样的叙述都确实并无讽刺意味,是真的在“称功颂德”。 惟一有间接“恶攻”之嫌的,是第十五回接写“贾宝玉路谒北静王”时, 写到北静王将“前日圣上亲赐 香念珠一串,权为贺敬之礼”,送给了宝玉。第十六回又写到宝玉将此香念珠“珍重取出来,转赠黛玉”,黛玉却说:“什么臭男人拿过的!我不要他。”“遂掷而不取”。故事里的黛玉大概并没听清那香念珠的来源,所以其对香珠的亵渎还不一定是有意地“犯上”,但著书人作这样的叙述,大有肯定黛玉的娇嗔做派之意,却是“该当何罪”?!细想起来,那北静王将皇帝的赐物随便赠予一个乳毛未干的“无职外男”,已属悖逆,因此,著书人心中对皇帝究竟是否真的充满“眷 眷无穷”的崇敬,实可怀疑。 这都还不是值得深入探究的地方。真正值得一再玩味的是第十六回开 头的描写:一日宁荣二府正齐集庆贺贾政的生日,忽有门吏忙忙进来,至 席前报说有六宫都太监夏老爷来降旨,“唬的贾赦贾政等一干人不知是何 消息”,手忙脚乱起来,而贾政等奉旨进宫后,“贾母等合家人等心中皆惶 惶不定”,贾母尤其地“心神不定”……直到确证非祸乃福——贾元春“晋 封为凤藻宫尚书”,又加封了“贤德妃”,贾母等“方心神安定,不免又都 洋洋喜气盈腮”……这段文字的表层意思,显而易见是艺术地概括出了皇 权社会中,为臣者“伴君如伴虎”的处境;我曾有另文分析出了这段文字 内里的一层隐情:由于贾府曾藏匿收养庇护了“当今”政敌(类似“义忠 亲王老千岁”那样的人物)的女儿秦可卿,所以他们“心中有鬼”,尤其 是当年与贾代善一起作出这桩事来,负有直接责任的贾母,她不能不在皇 帝忽然传旨时“心怀鬼胎”,贾赦、贾政等也不能不因而唬成一团;固然 彼时秦可卿已“淫丧天香楼”,“画梁春尽落香尘”的埃屑也都落定,那皇 帝若想追究一样可以追究。现在我们还可进一步挖出这段文字的第三层意 蕴,那就是,在这里面,曹雪芹实际上把他家所历经的三朝皇帝(康熙、 雍正、乾隆)与他家的微妙关系,都艺术地浓缩在这短短的一段文字中了! 康熙一朝,曹氏备受恩宠,享尽荣华富贵,所以折射到《红楼梦》一书中, 便有第十六回中借赵嬷嬷和凤姐儿之口的酽酽怀旧之情,他们说起“当年太祖皇帝仿舜巡的故事”,“那时……咱们贾府正在姑苏扬州一带监造海舫,修理海塘,只预备接驾一次,把银子都花得淌海水似的!”凤姐他们“王府也预备过一次”,而“如今现在江南的甄家……独他家接驾四次…… 别讲银子成了土泥,凭是世上所有的,没有不是堆山塞海的,‘罪过可惜’ 四个字竟顾不得了!”但在第七十五回中却明文写到,“甄家犯了罪,现 今抄没家私,调取进京治罪”,甄家“才来了几个女人,气色不成气色, 慌慌张张的”, “还有些东西”; 他们到了贾府上房,(显然是寄顿隐瞒的财产)虽曹家的事在小说中化为了甄、贾二家,这情节是源于康熙死后曹家的实际遭遇,当无可争辩。小说中所写的贾府,相当于康、雍交替期,与雍、乾交替期的曹家境况,一方面,已呈死而未僵的百足之虫的窘态,另一方面,又似乎有点“中兴”的苗头,却又危机四伏;贾母因究竟亲历过盛时光景,所以气派未曾大减(如第四十二回,王太医来给她看病,她那份尊贵威严,那“当日太医院正堂王君效,好脉息”的“居高临下”的口气;再如第五十七回,王太医来给宝玉看病,她竟说:“若耽误了,打发人去拆了太医院大堂!”这样的话,是贾赦、贾政、贾珍等都不可能说出来的); 但毕竟康熙死后换上了雍正皇帝后,此皇帝可是一点也不喜欢曹家的,甚至还相当地厌恶,因为康熙在世时,没有几个人对后来登上宝座的雍王“行情看好”,康熙所封的太子是老二,曹家与皇太子自然亲密交好(如皇太子曾命其乳公凌普向曹寅处“取银”,一次就是两万两!),虽然康熙后来一度把这位太子废黜了,可是他也没有另立太子,尤其看不出他把老四雍王认定为继承人,倒是对他的小儿子十四王子似乎越来越喜欢起来,因此,曹家继续与原皇太子相好,与另外的几个王子拉关系、套近乎,也都很自然,在雍正皇帝登基前也都并无多大的危险感,万没想到的是,偏偏曹家对其“政治投资”最少的雍王继承了康熙的皇位,这一情势折射到《红楼梦》里,就是贾家确实很想和新皇帝建立类似于当年与康熙那样的关系,却投靠无门;既如此,原来相好的几个王子,似乎也未必不能把雍正拱下台,取彼而代之,所以,他们凭着“老交情”要贾家代其藏匿个什么,贾家一来旧情难舍,二来——这是更重要的——也必得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