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管够,给你,〃老财迷伤心地说道,〃不过你得做一个果子馅饼,晚饭也用烤炉做,省得生两个炉子。〃
〃哎!〃娜农嚷出声来,说道,〃您不必多说。〃格朗台瞅了一眼忠实的内务大臣,那目光几乎像父亲看女儿一样充满慈爱。〃小姐,〃厨娘喊道,〃咱们有薄饼吃了。〃格朗台老爹捧着水果,在厨房桌子上放了大约够装一盆的。〃您瞧,老爷,〃娜农说:〃侄少爷的靴子多漂亮。多好的皮子,还香喷喷呢。
用什么擦呀?还用您调了蛋清的鞋油吗?〃
〃娜农,我想蛋清会弄坏这种皮子的。况且,你得跟他直说,你不知道怎么给摩洛哥皮子上油,对,这准是摩洛哥皮子。这样,他就会自己上街买鞋油。听说有人往鞋油里搀糖,打出来的皮子更亮呢。〃
〃那倒可以吃了,〃女佣拿起皮靴,凑近鼻尖,一闻,〃哎哟!跟太太的科隆香水一样香。这真是少见。〃
〃少见!〃主人说,〃靴子比穿的人还值钱,你觉得这事儿少见?〃
〃老爷,〃等主人关好水果房的门,第二次回到厨房时,娜农问,〃您不打算一星期做一、两次罐闷肉,款待款待您的……〃
〃行啊。〃
〃那我得去肉铺。〃
〃完全不用。您给我们做罐闷鸡汤吧,佃户们不会让你闲着的。我待会儿就去告诉高诺瓦叶,给我打几只乌鸦来。这种野味炖汤,再好不过了。〃
〃老爷,听说乌鸦吃死人,是真的吗?〃
〃你真笨,娜农!它们跟大家一样,还不是有什么吃什么。咱们就不吃死人吗?什么叫遗产?〃格朗台老爹没有什么要吩咐的了,掏出怀表,看到早饭前还有半小时可以活动,便拿起帽子,吻了一下女儿,说:〃你想到卢瓦河边我的草地上去散散步吗?我要上那儿办点事儿。〃
欧叶妮过去戴上她那顶缝上粉红色绸带的草帽;父女俩便沿着曲曲折折的街道向下城走去,一直走到广场。
〃这么早二位去哪儿啊?〃克吕旭公证人遇到格朗台,问道。
〃去看看,〃老头儿回答说:他心中有数,克吕旭也决不清早散步。
遇到格朗台出门看看什么,克吕旭公证人凭经验知道必有好处可得,便跟了上来。
〃您来吗,克吕旭?〃格朗台对公证人说。〃您是我的朋友,我要让您看看,在肥沃的土地上种白杨有多么愚蠢……〃
〃这么说,卢瓦河边您的那几片草地给您挣的六万法郎算不上什么了?〃克吕迪惊讶得睁大了眼睛问道。〃您还不走运吗?……您砍树的那会儿,南特正需要白木,卖到三十法郎一棵!〃
欧叶妮听着,不知道她已面监生平最庄严的时刻,公证人马上要让她的你亲宣布一项与她有关的决定。格朗台到达卢瓦河畔他的肥美的草场时,三十名工人正在填平白杨留下的树坑。
〃克吕旭先生,您看一棵白杨树占多大的地盘,〃格朗台说。〃让!〃他朝一个工人喊道,〃拿……拿……你的尺子……
四……四边量……量。〃
〃每一边八尺,C工人量过之后,说。
〃四八三十二,一棵白杨糟塌三十二尺土地,〃格朗台对克吕旭说,〃我在这一排种了三百棵白杨,对不对?那好……
三百……乘……乘……三十……二……就是说……它们吃……吃掉我……五……五百堆干草;再加上两边的,总共一千五;中间几排又是一千五。就算……算一千堆干草吧。〃
〃好,〃克吕旭帮朋友计算:〃一千堆这样的干草大约值六百法郎。〃
〃应该说……说……一千二百法郎,因为再割一茬,又能卖三四百法郎。那么,您……您……算算……一年一……一千二百法郎……四十年下来……再加……加上利……利息……总共……多少,您知……知道。〃
〃算它有六万法郎吧,〃公证人说。
〃得了吧!总共……共……只有六万法郎。那好,〃老葡萄园主不结巴了,〃两千棵四十年的白杨还卖不到五万法郎。这就亏了。我发现了这个漏洞,〃格朗台趾高气扬地说。〃让,你把树坑都填平,只留下在卢瓦河边的那一排不填,把我买来的白杨树苗栽在那里。河边的树木靠政府出钱施肥浇水,〃说着,朝克吕旭那边一笑,鼻子上的肉瘤跟着轻微地一动,等于作了一个挖苦透顶的冷笑。
〃明摆着,白杨只该种在荒脊的地方,〃给格朗台的盘算吓得目瞪口呆的克吕旭随口应付道。
〃对了,先生,〃箍桶匠话里有刺地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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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法'巴尔扎克
译者:李恒基
第四节
欧叶妮只顾望着卢瓦河优美的风景,没有注意父亲的计算,可是,听到克吕旭开口,她不禁侧耳倾听:〃哎,好啊,您从巴黎招来了女婿,眼下索缪城里人人都在谈论令侄。我又得草拟一个协议了吧,格朗台老爹?〃
〃您……您……您一大……大早出门,就就就为了跟我说这个?〃格朗台一面说,一面扭动着肉瘤。〃唉!那好,我的老伙伙计,不瞒您说,我把您您您想知道的都告诉您吧,我宁可把女……女……女儿……扔……扔进卢瓦河,您明明明白吗?也不……不想把她……嫁……嫁给她的堂堂堂弟。您可以……把……把这话……说出去。先不说吧,让他们……嚼……嚼舌头去。〃
这一席话使欧叶妮感到昏晕。在她心中刚开始冒头的遥远的希望,曾忽然间像鲜花般怒放,由朦胧而具体,可现在眼看被湮成一团的鲜花统统给割断了,散落在地。从昨晚起,促使两心相通的种种幸福的丝丝缕缕,把她的心拴到夏尔的身上;那么说,今后将要由痛苦来支撑他们了。难道妇女的命运,受尽苦难比享尽荣华更显得崇高吗?父爱的火焰怎么会在父亲的心头熄灭了呢?夏尔犯了什么大罪?百思不解!她初生的爱情本来就是深不可测的神秘,如今又包上了重重疑团。她回家时两腿不住地哆嗦,走到那条幽暗的老街,她刚才还觉得充满喜气的,现在却只觉得如此凄凉,她呼吸到了岁月和人事留下的悲怆。爱情的教训她一课都逃不了。快到家时,她抢先几步去敲门,站在门前等父亲。但是,格朗台看到公证人手里拿着一份还没有拆卦的报纸,问道:〃公债行情如何?〃
〃您不肯听我的话,格朗台,〃克吕旭回答道,〃赶紧买些吧,两年之内还有两成可赚,再加上高利率,八万法郎的年息是五千。行市是七十法郎一股。〃
〃再说吧,〃格朗台搓搓下巴颏。
〃天哪!〃公证人说。
〃什么事?〃格朗台问;克吕旭这时已把报纸送到他的眼前,说:〃您自己看看这篇文章。〃
巴黎商界最受尊敬的巨头之一格朗台氏,昨天照例前往交易所之后,在寓所以手枪击中脑部,自杀身亡。此前,他已致函众议院议长,辞去议员职务,同时辞去商务裁判法院裁判之职。经纪人洛甘及公证人苏歇的破产,使他资不抵债。以格朗台氏享有的威望及其信用而论,应不难于在巴黎获得资助。不料这位场面上的人物,竟屈从于一时的绝望,出此下策,令人扼腕……
〃我已经知道了,〃老葡萄园主对公证人说。
这话让克吕旭顿时感到浑身冰凉。虽然当公证人的都有不动声色的本事.但是他想到巴黎的格朗台或许央求过索缪的格朗台支援几百万而遭拒绝,仿佛有一股凉气透过他的脊梁。
〃他儿子昨天那么高兴……〃
〃他还一无所知,〃格朗台依旧镇静地答道。
〃再见,格朗台先生,〃克吕旭全明白了,要紧去给蓬丰庭长吃定心丸。
格朗台回到家里,看到早饭已经摆好。欧叶妮扑到母亲的怀里,情绪激动地吻了吻母亲,她的心情跟我们极其苦恼但又无法渲说时一样。格朗台太太正坐在窗边那张四脚垫高的椅子上编织冬天用的毛线套袖。
〃你们先吃吧,〃娜农从楼梯三步并成两步地跑下楼来,说道,〃那孩子睡得像个小娃娃,正香着呢。他闭着眼睛的那模样多可爱!刚才我进去叫他。嗨!就像没有人似的,一声不应。〃
〃让他睡吧,〃格朗台说,〃今天他什么时候醒都赶得上听到坏消息。〃
〃怎么啦?〃欧叶妮在咖啡里放了两块糖。天晓得一块重几公分,那是老头儿闲着没事儿把大块切成的小块。格朗台太太不敢问,只望着丈夫。
〃他父亲开枪打碎了自己的脑壳。〃
〃我叔叔?……〃欧叶妮问。
〃可怜的年轻人!〃格朗台太太失声叫道。
〃是可怜,〃格朗台说,〃如今他分文没有了。〃
〃唉!可他现在睡得那么香,好似天下都是他的呢。〃娜农说,那语调分外柔和。
欧叶妮吃不下早饭。她的心给揪得紧紧的,她生平第一次,为自己所爱的人遭受的不幸,感到切肤之痛,同情的激流泻遍她全身心。可怜的姑娘哭了。
〃你又不认识你的叔叔,哭什么?〃她的父亲像饿虎一样瞪她一眼,说道。他瞪眼看黄金时的目光想必也是这样的。
〃可是,老爷,〃女佣人插嘴道,〃这可怜的小伙子睡得那么香,还不知道横祸临头。谁见了能不同情啊?〃
〃我没有跟你说,娜农!别多嘴多舌。〃
欧叶妮这时才知道,动了情的女人应该隐瞒自己的心迹,她不吭声了。
〃等我回来之前,谁也不许给他漏半点口风。这是我的希望,格朗台太太,〃老头儿接着说道,〃我现在不得不去叫人把草地挨着大路那边的水沟挖齐。中午回来吃饭的时候,我跟侄儿谈谈与他有关的事情。至于你,格朗台小姐,要是你为这公子哥儿哭鼻子抹泪,就到此为止吧。他很快就要动身去印度。你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
父亲从帽子边拿起手套,像往常一样镇静地戴上,一个手指接一个手指地捋妥贴之后,出门去了。
〃啊!妈妈,我透不过气来,〃欧叶妮等房里只剩下她和母亲两人时,失声叫道。〃我从来没有这样难受过。〃格朗台太太见女儿面色发白,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