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把觉罗夫人怄笑了。说:
“咱们合计合计,大概该怎么样的姑娘才好?”
“第一嘛,总得门当户对。第二,姑娘的性情、品貌,当然是要紧的。”
“这都该当,依我瞧,最好还能读书识宇,不说比得上蓉妞儿;那原也难比;总要小俩口儿能说得上,谈得来。”
觉罗夫人想得周到,锡三奶奶不由佩服:
“到底是太太想得到,咱们就依这个条件,打听谁家姑娘合适。只是,这事恐怕得先和二叔商量,也得让容若自个儿愿意。”
“那可不?他要硬别扭,也就罢了,这孽归他老子担。委屈人家姑娘,可使不得。”
要容若“心甘情愿”简直不可能,觉罗夫人只能说之以理,动之以情。最后一招是撒手锏:
“容若!我知道你心里撇不下蓉妞儿!”
容若痛苦的别过头去:
“额娘……”
“这一年,谁也不敢在你面前碰这块心病,又有谁忘了这件事?容若!你苦、你疼,你娘不苦、不疼?就算你阿玛,这一年也够他受的。他自作孽、他活该!别人能这么说,你不能!好好歹歹,他也为了疼你、爱你,一心指望你!”
觉罗夫人不由叹气:
“这只能说,他的爱法错了,可不能说这不是疼,不是爱!”
“额娘!任阿玛怎么对我,打也好,骂也好,儿子不称阿玛的心,这都该受。可是,蓉妹妹……”
“蓉妞儿进了宫,照玉格格的说法,宫里从太皇太后起,就没有一个人不疼她,这总算是让人安心一点。只是,怕这一来,就不是一两年能指望放出来了。六格格十四岁,至少再两三年,才能指婚,好容易觅了这个女塾师,能就放了?六格格的脾气,你可知道?顺治爷养了那么多公主,就只存了两个,又最小,皇上登了基,她还在皇上袍褂子上撒尿呢。皇上对她,说是对妹妹,到底差了上十岁,竟像女儿似的。她不答应,只怕皇上也没奈何!这可不比秀女了,几年一挑,几年一放,有个定例!”
谁家刻烛待春风(2)
容若神色一惨:
“难道,蓉妹妹就这样……”
“容若!她的亲事,在家,你阿玛是舅舅,做得一半主,到了宫里,这一半也没份了,太皇太后一高兴,不定指给谁,是你能去争,还是她能抗旨?”
容若一时哑了。觉罗夫人极不忍,却不得不说:
“论理,你等她,也是你一片心。只是,知道你等着,偏把她指给了别人,以她的性子,你想,能活得下去吗?你这会儿娶了媳妇,倒是长痛不如短痛了,算你负她在前,情愿她伤心之下,死了心,绝了念,倒能安安心心奉旨,另有个安身立命之处了。”
想到她臂上的宫砂,容若心痛如捣,嗄声问:
“万一,万一她放回来了……”
“咱们家亏欠她一次,不能亏欠第二回;就当这是条件,不论娶哪家姑娘,都说在前头:只要蓉妞回来,就是纳兰家的儿媳妇,依着兼祧娶两房承嗣的例,两头大!”
容若无言了。觉罗夫人叹了—口气:
“容若!我和你阿玛,都是靠四十的人了,虽然,你周姨娘有了身子,知道是男是女?再怎么说,嫡根正苗只有你!这个家,如今是锡珠两口子料理,难道一辈子不许人家自立门户?你娶了媳妇,才算有了当家的正主子,娘也才算真正能安心享福,等着含饴弄孙了。”
容若见觉罗夫人说到后来,隐隐浮现泪光,便再也硬不下心肠。
长长一叹,算是认了命。
觉罗夫人喜慰之余,转又叮咛:
“不管娶的是谁,总得好好待人家;再怎么说,人家可没错!”
事有凑巧,以前常来往的刑部尚书卢兴祖大人,外放两广总督两年,又调回京来了。安顿了之后,卢夫人带着十六岁的女儿婉君,到过去旧交人家拜访。纳兰家,交谊不同,相见更觉亲热。
“这就是婉君妹妹?两年不见,出落得更标致了!”
一番见礼之后,锡三奶奶攥住卢婉君的手,细细打量,赞不绝口。
婉君垂头微笑不语。只听母亲道:
“那比得上府上的甥小姐佩蓉姑娘?那位姑娘才真是标致!”
说着便问:
“怎么不见蓉姑娘?可是出了阁了?倒是那家有这样福气?”
觉罗夫人一叹,又觉不妥,锡三奶奶在旁忙接口:
“卢太太不知道,蓉妹妹进宫了。”
“进宫?是选妃?”
“不是;是给六公主做‘女塾师’去了。”
卢夫人道:
‘离京两年,可真成了化外之民了!竟不知道这件事。婉君成天念着蓉姊姊,巴不得到京马上见着,谁知……总是蓉姑娘才华出众,不然,怎会连宫里都听说,请去给六公主做塾师?’
这却是觉罗夫人心中隐痛了,只强笑着敷衍。
卢夫人心中无所挂碍,又问:
“倒听说府上公子中了进士?”
锡三奶奶笑:
“可不是?上了去年春试的榜。只是因病耽误了殿试,没经皇上钦点,不算正式功名。”
“这也是迟早的事。公子那么年纪轻轻,就上了春试的榜,可不是容易的,不多几年,封妻荫子,光耀门楣,纳兰太太,您这份诰封,可是少不了的。”
“多谢卢太太金口。”
觉罗夫人,有意转变话题,便拉住婉君的手,问长问短。
婉君一一回答,态度温柔稳重,落落大方,觉罗夫人地看越喜欢,问:
“可曾读书?”
卢夫人代答:
“识得几个字罢了,因为这样,越发一心倾慕佩蓉姑娘呢!”
听说识字,觉罗夫人更喜,抛过一个眼色,锡三奶奶会意,笑着说:
“妹妹,两位太大久不见了,有多少话说呢!咱们别在这儿碍事,到我屋里坐坐吧!”
婉君依言,向觉罗夫人告了退,随锡三奶奶去了。
觉罗夫先随意问着这两年,卢府在广东的种种,说了些京中各相熟人家的情况,才闲闲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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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家刻烛待春风(3)
“婉君姑娘多大了?可有人家没有?”
卢夫人笑了:
“十六了。纳兰太太,说句笑话吧,她爹再不调回来,可把我愁死了。那个南蛮的地方,一年四季,冬夏不分,话又不懂。眼见着婉君十六了,能就在当地找人家吗?就算有门当户对的,我们老根儿在京里,一旦往回调,把姑娘一个人撇在那儿,天南地北的,我可舍不得!”
“说得是!南北几千里,要真那样,归宁,可就难了,心肝肉儿的闺女,那能舍得!”
又说了半日闲话,心中已十分中意了,只未明言。
送走了卢家母女,锡三奶奶察言观色,笑道:
“太太可相准了媳妇了!”
“我瞧着挺合适的,你看呢?”
锡三奶奶略沉吟了一下,道:
“卢家,好像是汉军?”
觉罗夫人点头:
“是汉军,可也是从龙入关的。依我想,汉军也罢了,一来,蓉妞儿不就是汉军?二来,咱们满人家;尤其有名儿、有姓的人家,姑娘能干是一等的能干,可也娇惯刁蛮的居多,你容兄弟那个脾气,可是能受委屈的?再说,媳妇儿太利害,也不是事。倒不如汉军人家,又是一套教养,倒不那么张牙舞爪的锋芒。”
锡三奶奶笑了:
“满人家姑娘原比一般汉家女孩儿看得尊贵,特别留心教养,自然是娇惯的。不是说,太祖皇帝还为了这个,特别训斥,不许公主欺负额驸;姑娘们在家,谁不是当公主的呢!”
“我瞧卢家这位婉君姑娘,说话行事,大方和气,性情也温柔,倒还合适。而且,她和蓉妞儿处过,有些话容易说,也许能容谅。”
“让我想想;她和容若该还照过面儿的。那年秋天,蓉妹妹病著,玉格格和她来探病,容兄弟陪着到珊瑚阁的。那时可没想到,有这段姻缘!”
觉罗夫人道:
“这还说不得;我先和你二叔说了,再合合生肖、八字再说吧!”
这件事还未明朗,意外的事先发生了。
“侍卫爷护送蓉姑娘回来了?”
觉罗夫人乍闻此事,几乎不相信。
然而,却是真的。
见了面方知原委:
原来,佩蓉夜读容若新词,感伤之余,又受了风寒,缠绵致病,一下子,不但三宫六院全传遍了,连在寿康宫颐养的太皇太后也惊动了。亲自命贴身宫女一再探视,并问起致病之由。
佩蓉满怀情思愁肠,那能明说?只道外感风寒。
玉格格嘴快,说起受纳兰家之托,送衣物等事。太皇太后闻报,略一沉吟:
“莫不是想家了吧?要不,病好了,回去看看。”
陪侍一边的太后陪笑:
“可有这个例?”
太皇太后十分明达:
“论理,‘女塾师’又哪有前例?况且,她又不是宫女,又不是妃嫔的,怕什么?”
只是这一病,缠绵到了深秋。初愈的身体,不耐朔寒,不宜小行,便耽搁下来。
今春,六公主忽然出痘,一时既不能上学,又怕传染,提及前事,太皇太后便下了懿旨,赏假半月,一则避痘,二则省亲。
一年未见的佩蓉,自表而上,看不出任何改变,言谈行事,一如往昔,见了明珠夫妇,恭谨行礼。觉罗人人只又是疼,又是怜,又是心存歉疚,不可开交。明珠心中却隐隐感觉了压力;令他深觉不安的压力;她那份为宫中礼遇培养出来,更甚于往日的清贵高华气派,他知道,道不再是可以任自己摆布的小甥女了。
不是吗?除了带巡宫去的拂云、邀月,负责护送的是乾清门的侍卫,另外还有两个宫女,是太皇太后派了服侍的。
锡三奶奶一听到消息,忙带人整理珊瑚阁;这倒也不麻烦,容若只占据了书房,其他,根本不许人动,一切都还是原样,只准备衾褥就行了。
明珠局促受了礼,藉词避开,剩下了觉罗夫人,对着佩蓉,千言万语,似乎无从说起。
谁家刻烛待春风(4)
“蓉妞儿……委曲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