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独自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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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风独自凉-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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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大爷。”
  “姑娘呢?”
  指指后面:
  “歇着呢。”
  “天长了,该歇个中觉,怎么这会子还不起?”
  拂云皱眉:
  “来了客了,裕王府的玉格格、富察大人家的两位姑娘,还有卢家姑娘,约了似的。太太们斗牌玩儿,姑娘们不都到了这屋里了?才散了没一会子,瞧,不正收拾,还没收完呢。”
  

泥莲刚倩藕丝萦(4)
果然见几上茶钟、果碟子还没收清。
  随意在佩蓉的书案前坐下,说:
  “你不管我吧,我坐坐。”
  随手抽下一本架上的本子,却是佩蓉手抄的一些诗文,顺着读下去,不觉到了黄昏时分。
  “容若,怎么你在这儿?几时来的?”
  “来了好一会儿了,妹妹歇觉,不敢惊动。”
  佩蓉”嗤”地笑了,一眼见到他手中的本子,嗔道:
  “也不问一声,混翻人家东西。”
  容若陪笑说:
  “随手拿着解闷么。妹妹,我才读了梁汾先生的无题诗,想起曾听人说过,他就为了‘落叶满天声似雨,关卿何事不成眠’两句题壁诗,受赏于龚鼎孳先生,而名动公卿的。原来,却是无题诗中的一首;这其中,仿佛行一段本事的,妹妹可知道?”
  佩蓉沉吟半晌,一叹:
  “也不清楚,听爹爹说,他年轻时,有一段伤心恨事。那姑娘,原与他是中表,因家贫,流落到王侯家为歌姬,极受宠眷。”
  容若叹道:
  “那不是‘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了?”
  “后来,那府中聘了梁汾先生作西席,倒又见了,只是……”
  她低叹了一声:
  “那主人家查觉了,一怒把那位姑娘卖入了青楼……”
  容若跌足:
  “哎!怪不得‘为郎拚削神仙籍,长写新衔女校书’呢。后来呢?”
  “能怎样呢?相见倒不难,只是‘相见争如不见’。最后,这姑娘也看破了红尘;做姑子去了。
  容若反而欢喜了…
  “原是有慧根的,只可怜这许多风波磨折。”
  “可不是?才子佳人,可惜是有情无缘,空留几篇诗文,一副泪眼。”
  “几时能见见这位梁汾先生才好。”
  佩蓉看看他,点点头,又摇摇头:
  “论人,他原是重友尚义的,和你性情,倒也相投。只是,你是个贵胄公子,他,一副文人傲骨,不肯轻叩侯门的,让他来就你,可难如登天。”
  “他不就我,我去就他!妹妹,跟你说实话吧!我也算自幼在绮罗中长大,锦衣玉食,视以为常。见了妹妹,才自觉一身俗骨,近于可憎!与妹妹的清贵高华,竟是有云泥之判的。总算妹妹不弃嫌我,引我读诗、诵词,又教我习作汉文诗词,我才真正知道了文字之美!原来,除了为博功名的经书时文外,还有这么一爿天!才知道了功名富贵,原不值如此汲汲营营。”
  佩蓉静静听着,嘴角漾起了笑;她也确实觉得,容若近日的改变。锡三嫂子说,过去,容若吃饽饽,还要用玉尺量大小呢,太大了,便嫌粗糙,不肯吃了。
  “妹妹,生于钟鼎之家,若不遇妹妹,是根本不知有山林之美的。如今,神交了陶元亮、王摩诘、苏东坡、辛稼轩……才知道,君子的进退行藏,原来是这等风骨!淡泊、磊落,何等可敬可羡!以前,只知仕进,只知富贵荣华,竟是白活了!”
  佩蓉见他说得诚挚,不觉为之感动,道:
  “容若,经书、仕进,原也不是不好,我也爱读诗。易,更是性命之学,深不可测。只是,一味为了功名而读,不免拘泥在前人之说中,书倒读死了。放开道一层,众家之说,均可博采,偶有创见,自成馨逸,如此读书,才能读出真味呢!”
  说得欢喜,缠绵未痊的喘嗽,又引动了,抚胸嗽了几声,容若急扶住:
  “妹妹,我该死了,竟忘了妹妹累了一天,又来烦扰……”
  “不,和你说话,不比陪着那些福晋、太太们,那才叫人气闷呢!”
  顿一下,又拾起前面话题:
  “‘学而优则仕’,孔夫子周游列国,也为了希望能见用,经国济世,于天下有所匡救,一层抱负。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有何不好呢?只是,莫要一入仕禄,便为权势利欲所蔽,遇利则趋,遇贤则忌,营私结党,贪黩弄权,把聪明能干,用错了地方。那倒不如不入仕途,还不致遗祸流毒,危害家国呢!仕途,原是风波险恶的地方,我爹爹也是看破、看透了,才宁可守拙,不求闻达。容若,八旗子弟,仕进与否,只怕由不得你。求个正途,入翰林院,倒也不失清贵。只记住今日,莫要迷失在利禄之中,就不枉这一番……”
  

泥莲刚倩藕丝萦(5)
她微微一叹,低下头去。容若忘情的握住她一双柔荑,她心头一震,欲抽手,却没抽出。只听容若道:
  “妹妹!这样的话,再没人跟我说的,‘国士相待,国士报之’,安身立命,我总不忘了妹妹所期所许!”
  说话之间,听门外翠筠的声音:
  “拂云妹妹,容大爷可在这儿?”
  “在屋里和姑娘说话呢!”
  容若松了手,佩蓉回头:
  “翠筠么?进来说话吧。”
  帘子掀起处,翠筠进来,先笑着请安:
  “几日也没来问候姑娘,姑娘莫怪。”
  佩蓉忙扶着:
  “花间草堂里,里里外外多少事,全靠你带着头儿张罗,那能得闲呢?等红杏她们再大一点,能得力了,你就可以松口气了。”
  “这是姑娘宽厚体谅,换了别人,先怪我礼数不周呢!”
  回头向容若说:
  “太太打发人来说,今儿乏了,要早点歇息,把饭送过来,大爷自己屋里吃,晚上也不用过去了。只怕蓉姑娘的那份,也是一样。”
  佩蓉笑道:
  “中午陪着那些福晋、太太们,大油大腻的,吃伤了食,已经回了舅母,不去吃晚饭了。”
  容若说:
  “不吃,怎么成?”
  佩蓉道:
  “才叫邀月给煨了粳米粥,就着南边小菜,清清淡淡的,倒受用些。”
  翠筠笑:
  “姑娘南边来的,吃不惯这些油腻,换了北边人到南边去,怕还嫌没个油水呢。”
  说着,邀月进来问:
  “粥煨好了,姑娘这就用,还是凉一下?”
  “凉一下吧。不见有客人么?也不给容大爷请安。”
  容若笑道:
  “妹妹怎么见外呢?天天照面的,那有那么多安请?再说,我到妹妹这儿,还要算客,不把我拘束死了!”
  说得佩蓉笑了:
  “话,虽有这么一说,到底礼不可废。瞧,容哥哥来了半日,翠筠也进来好一会儿了,连杯茶也没有,说出去,就显着不知礼了。”
  话未说完,拂云正端著茶盘出来,道:
  “倒不是有意慢客;见姑娘还有些喘嗽,炖了银耳,还有新莲子,只差一点火候,就想着,不如稍候,吃个新鲜吧。”
  果然,见三个盖碗旁,放着银匙,翠筠忙笑:
  “连我也算客,可真乱了谱了。倒真托太太的福,赶来传话,倒尝了鲜。”
  容若笑:
  “这可比茶好吃,难为拂云用心。连我,今年也还第一次吃新莲子呢!”
  “这是第一批的,往后有得吃呢。”
  佩蓉先让了客,才端起盖碗。缓缓道:
  “往年,总陪着爹娘到西湖去看荷花,到无锡吃船菜,如今,爹爹一个人,不知还有没有这样雅兴……”
  说着,滴下泪来。容若慌了,不知如何劝解,半晌,才说:
  “姑父人缘好,那些江南名士,总会想办法为他排遣的,妹妹不要伤心,保重身子才是!”
  拂云递上绢子,道:
  “姑娘,临行的时候,老爷特别关照来着,姑娘是个多愁易感的性情,怕不免思念家乡、惦念老爷伤心,再三嘱咐要好生劝解。老爷说,姑娘高兴,他才高兴。若知道姑娘伤心,不是更放心不下了?姑娘身子还没大好,又累了这半日,这一伤心,怕又添出病来,可怎么好呢?”
  佩蓉拭了泪,强笑:
  “不过一时想着老爷,心中挂念,倒被你说得多严重。”
  容若放了心,道:
  “妹妹成天在屋里,也怪闷的。什刹海虽没无锡的船菜,荷花是有的,妹妹若喜欢,哪天,雇了船,陪妹妹看荷花去吧!”
  “哎,出了后园子,不就是什刹海了?姑娘爱看荷花,站在园里阁楼上就看见了,大爷怎么舍近求远呢?”
  翠筠笑道。容若道:
  “这你就不懂了,赏荷花,就得在船上,或水亭子上,才有趣呢。老远望着,不过是绿叶红花,看不出韵致来。比方说吧,看个美人,离着十丈,丰貌神韵,就看不出了。只见个人影儿,衣裳颜色,还算看美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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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莲刚倩藕丝萦(6)
说着,吟起姜白石的词来:
  “闹红一舸,记来时尝与,鸳鸯为侣,三十六陂人未到,水佩风裳无数,翠叶吹凉,玉容销酒,更酒菰蒲雨,嫣然摇动,冷香飞上诗句。……‘冷香飞上诗句’,这等句子,不知他何处想来!”
  佩蓉道:
  “我倒喜欢下片‘只恐舞衣寒易落’,凄而不伤,又美列极致。”
  容若点头道:
  “确是如此,只是未免让人兴无常之感。”
  “人生本来无常么,月易亏,花易落,大凡美的、好的、高的、洁的,这几尘总留他不住。”
  容若听了,心中愀然,口中却说:
  “这是妹妹太易感了,倒像历尽了人世沧桑似的,月亏了,一月后不又圆了?花落了,明年不又开了?若不善自排遣些,可怎么往下过呢?”
  翠筠见二人谈着、谈着,竟渐忧苦不祥,忙打岔:
  “罢了,荷花可正盛呢,怎么讲起花落来了?姑娘可乏了,粥怕也凉了,我们那边,饭也该送到了,大爷回去用饭吧?”
  容若望望佩蓉,似有好多话说,又碍着翠筠在侧,只得告辞:
  “可不是该回去用饭了?妹妹乏了,早些歇息,我明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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