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了想,道:
“我倒有个主意,你看使不使得?你作首诗,连那包东西,一块儿送去,别让别人知道,也免得舅舅老羞成怒,反而不美。”
尚书明珠,领着心腹余国柱、佛伦,推开养德轩的房门,准备商量大计。明珠道:
“尚可喜请撤藩,吴三桂、耿精忠的奏章也来了,依我看,其中有虚有实;尚可喜年高多病,他那个儿子又不成材,倒是真心。吴三桂、耿精忠,恐怕意在试探,未必真心。”
余国柱阿谀道:
“明大人高见!三藩俱拥重兵,恃以傲上,吴、耿二人,分明以退为进,总是欺圣上年少,恃强胁恩。”
“如今成了两难之局,不撤,就得加恩,倒教他们更张狂了,撤,大概免不了一场兵灾,黎民百姓,可要遭殃了。”
明珠分析局势,佛伦问:
“明日廷议,必有一场争辩,倒不知明大人主张撤,还是不撤?”
明珠笑了:
“我主张撤或不撤,并不要紧;要紧的是皇上如何主张?廷议,不会有结果,最后定局,还得看皇上。这就像押宝,谁押到了皇上心里,谁赢。”
他年未四十,城府却极深,更深谙权谋之术,因此,才得由侍卫而内务府郎中、总管,五年授弘文殿学士、七年授刑部尚书,八年,任左都御史,如今,更当了兵部尚书。他徐徐接道:
“皇上年纪虽轻,却具雄守大略,不是怕事的,不会肯受这挟制,这藩,是撤定了,仗,也是打定了。我已经跟户部的米思翰、刑部的莫洛两位尚书约好了,主张撤藩。乱,一定要乱的,乱什么时候平定,那我不知道,总不会出十年八载,我知道的是,押中宝,就是我明珠飞黄腾达之始!”
绣屏深锁凤箫寒(3)
余国柱、佛伦见机,连忙道贺,明珠道:
“一气同枝,能分彼此么?对了,国柱,你不是要置产么?这个先拿去使吧!”
他走到案前;一进来,他早见到了那包“东西”,知道是锡珠送来的,便没理论。如今想起,正好给余国柱置产用,便顺手取过,不意,下而还压着一封密密封缄的封套。把东西交给了余国柱,余国柱堆笑道谢,明珠摆摆手,拆开密柬。不觉变了颜色。
“怎么了?”
明珠强抑怒火,道:
“没什么,家务事。”
二人察颜观色,籍词告退。见他们出去了,明珠才一掌击在书案上,喊:
“安三!”
他心腹的总管安三,应声而至。
“叫锡珠来!”
锡珠惶怵来到,才弄清了这件事,“东西”原该锡珠经手,大概来人是初次入府,只问“三爷”,被不知情的家人,误为“少爷”,便引向了“花间草堂”。
“你看看!养大了他,教训起我来了!”
锡珠拾起柬帖一看,方知容若写了一首“五古”在帖上:
乘险叹王阳,叱驭来王尊,委身置歧路,忠孝难并论。
有客赍黄金,误投关西门,凛然四知言,清白贻子孙!
四知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是后汉书中,杨震斥拒贿赂所说的话,容若引以谏父,却导致明珠雷霆之怒。
锡珠不敢多说,只陪笑:
“这是容若兄弟年轻,不知庶务,不知轻重,二叔跟他生什么气呢。”
安三却在一边煽火:
“容哥儿原不是这个样儿的,总是受了什么人挑唆,这样下去,父子离心,可不好。”
明珠怒火又被挑起,喝道:
“捆了那奴才来问!”
锡珠忙跪下拦住:
“二叔!容若不久就要下场应试,要打、要骂一个容若不难,如今沾亲带故的人家,谁不望着容兄弟,指着他中个进士,给咱们纳兰家光耀门楣?这一打、一骂,他还有心下场吗?下了场,落第回来,岂不给索额图那伙人看笑话。二叔,我也不敢替容兄弟求情,二叔只看着纳兰家列租列宗吧!”
索额图是明珠朝中对头,这一激,倒奏效了。饶了儿子,却忘不了安三的话,问:
“安三!你说,是谁挑唆容若的?”
安三吞吞吐吐:
“奴才可不敢说,总觉着,这两年,大爷性情变了,以往穿也考究,吃也考究,像个咱们这样人家出来的哥儿。待人,也在礼上。如今……”
明珠也想起儿子的转变,连到徐健庵府邸拜师也只穿着一袭青袍。以前的华丽衣着,很少再见他穿。谈吐间,也不似以前锋芒,甚至,常露出向往隐逸,不乐仕途的语气来。
他感觉这种风调似曾相识……蓦然想到,像他的妹夫,像谢寒羽!
容若没见过谢寒羽,但……
他想起,谢寒羽的女儿谢梦芙。
“一定是她!”
只有她,才具有这样人的影响力!
他断断续续想起他所见及所闻有关蓉妞儿的种种。她的高华,她的秀雅,她的才调,她的厌弃膏粱……这些,他都曾赞美过。但,他绝不希望他的儿子像谢寒羽!一个绝意仕途,不求功名,终日诗酒风流的名士!
他的儿子应该像他!雄心壮图,做人上之人,不论是权、是势、是名、是利!
可是……
他发现,他敌不过他小小的对手,敌不过那弱不胜衣,纤秀的小甥女,他能掌握容若的人,而她,掌握着容若的心!
只要佩蓉在,容若就不是他的儿子!除非……
他不动声色,反严加密嘱:
“这件事罢了,不许再提。”
见锡珠、安三退下,他阴鸷的笑了。
他想到的是另一件事。前两天,皇上才提起的“烦恼”:
“六格格,一直跟着阿哥们上书房,小时候是好玩,如今大了,总不方便。叫她不念书,断不肯依,朕只这一个妹妹还在宫里,总不好太拂了她的心。上学,也容易,偏她爱汉文,太皇太后又有懿旨,汉女不许进宫;除了汉女,那儿找精通汉文的旗人女子来做女塾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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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屏深锁凤箫寒(4)
“皇上,六格格的女塾师有了。”
他安详的报告。康熙一喜:
“是怎么样的人?”
“汉军,父亲做过道台。”
“汉军,这倒使得,总是在‘旗’的。多大年纪?”
“十六岁!”
康熙笑斥:
“你糊涂!又不是选秀女,十六岁,能做垫师?”
“奴才不敢驳回;这女子虽然十六岁,从小在江南长大,江左三凤凰、江南三布衣:还有丙午年的南元顾梁汾,都曾亲自传授。”
“那,该是有些根抵的,只不知品貌如何?”
康熙一顿,解释:
“你知道六格格的脾气,女孩儿家,爱美。”
“奴才知道。堪称才貌双全。”
“你见过?”
“不敢欺瞒皇上;是奴才甥女,因奴才妹子亡故,在奴才家中教养。”
“哦?”
康熙想了一下:
“除了汉文,不知还会些什么?六格格也该学些女孩儿闺范才好,从小眼阿哥们一起长大,都要忘了自己是女孩儿了。”
“奴才甥女音律书画都通,女红也颇得人赞赏;她的画,还曾蒙皇上宸览。”
“有这事?几时?那儿?”
“玉格格穿的折枝梅花裙子,就出于奴才甥女之手。”
康熙想起来了,曾在太皇太后的寿康宫中,夸过玉格格的梅花新裙。
“很好,如此,朕就放心了。只是,还得请懿旨,聘女塾师也是大事,不可草率。”
迎着才参加春试回来的容若,佩蓉笑问:
“考场得意?”
容若笑着递给她一卷纸:
“这是稿子,请‘女翰林’过目,可得中否?”
佩蓉先看题目,只见是:所谓天平一节;樊迟问知一章,尽其心者一节。
笑着搁在一边:
“难不倒你!回头再细细拜读。”
几日不见,乍见,交代了场面话,却又相对无言了。
拂云早沏了茶送来:
“容大爷用茶。”
容若接过,轻啜一口,赞道:
“什么茶,好香。”
佩蓉抿嘴一笑:
“这茶叫‘龙凤团’,可难得呢!总算你还吃出香来;北边人吃茶,偏爱香片,那知道真正好茶,就在茶本身的香,南边,劣茶才加花儿制香片呢!”
又问:
“可见过舅舅、舅母?”
“都见过了,又大洗了一回,不然,怕不薰了你!”
说了些考场趣闻,逗得佩蓉直笑。
同往上房陪觉罗夫人用了饭,又回珊瑚阁。佩蓉见天色清朗,便在院中立住,道:
“看!这满天星斗!”
“来,咱们数数!”
“傻!那有星斗数得尽的?”
一时,半规弦月也出来了,月照屋梁,把花影筛得满地。一阵花香,徐徐飘拂,佩蓉嗅着,问:
“什么花儿?这么香?”
容若靠近佩蓉,道:
“芙蓉花。”
“胡说,这会哪来的芙蓉?”
猛省,容若所指的不是花,又羞红了脸。正无法开交,忽见一只流萤飞过,借词扑流萤,移向花丛间,不料,未扑到流萤,倒惊起一双蝴蝶。
“罪过,罪过!怎么惊破了蝴蝶春梦!”
容若取笑,佩蓉却蓦然变了颜色,一种不祥之感,如阴云遮月,掩上心头。
“太后懿旨召蓉妞儿入宫?”
这一懿旨,来传旨的,是玉格格。觉罗夫人惊疑问。
“是呀!太皇太后听皇上说,可以聘蓉姊姊入宫做六格格的女塾师。太皇太后问我,我当然把蓉姊姊怎么好,怎么能干,大夸了一番,就定局啦!”
胸无城府的玉格格,还一派天真:
“我自告奋勇给六格格伴读,太皇太后也欢喜,就派我来传旨啦!”
明珠假惺惺地道:
“这可是天大的荣耀,我们蓉妞儿怎会上动宸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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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屏深锁凤箫寒(5)
“咦!不是你向皇上荐的吗?”
心直口快的玉格格,一语道破了内情。原来被这突如其来消息,震得摇摇欲坠的佩蓉,一下稳住了,静静问:
“玉格格,可得马上就走?”
“那倒不急,择定的是十六日;总得有几天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