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陌生女子的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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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陌生女子的来信-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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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为爱情作出牺牲的爱情……可是现在,一切都完了。但我对你的爱并不因此稍减……”
  埃丽卡似已心醉神迷,全身一阵轻微的寒战。她只知道,她本来会失去他。还知道她高高地站在生活之上。一切都那么遥远,那么遥远。夜晚的寂静笼罩着山谷,也笼罩着温和的庄严。市区,市区的喧闹以及让人回忆起现实的一切都很遥远。她觉得自己在阳光灿烂的高峰上,带着她乐于牺牲自由和奉献的爱情,带着她馈赠幸福的愉快权利,远远高出丑恶和琐碎事情。她心里再没有了思想,再没有了精明计较的沉思,而只有感情,欢呼的、潮水般涌来的感情,她从未体验过的汹涌澎湃的情感。这情绪征服了她和她本来的意愿。于是她轻声地朴素地说:
  “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你,我再没有任何人。我要使你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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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丽卡·埃瓦尔德之恋(7)
她在对他说话的时候,一切羞怯都退避三舍了。她知道,她用一句话就能给他很多、很多幸福。她只看到他闪亮的眼睛和眼睛里感激的光辉。
  于是他便弯下腰来,肃然敬畏地吻了她的嘴。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
  然后他们便顺路往山下走,往市区走去,往家里走去。
  他们慢慢又回到厌倦了白昼的暗淡的城市,埃丽卡觉得她仿佛从一个极幸福的梦中闪光的冰川,一脚踩进艰辛、寒冷、无情的生活里。她带着陌生而惊恐的目光踏上充满讨厌的噪音和烟尘的雾气弥漫的城郊街巷。她突然感到一种痛苦的空虚。她觉得,这些烟熏火燎的黑压压的房子都居高临下向她压下来。房子就是日常生活的黑暗象征。它用无所顾忌的威胁力量挤进了她的生活,目的是毁灭她的生活。
  他突然向她说一句情话,她几乎吓坏了,她惊讶自己差点儿忘记那充满柔情的几分钟和自己的承诺。在那沉闷得使人透不过气的郊区,曾诱发她一时间感情激荡,陶然沉醉的一切,在她眼里忽然变得如此陌生。她从侧面小心翼翼地注视他。他正用力皱起眉头,但嘴边显出自信者的镇静。不屈不挠而且自鸣得意的男子汉气概就是他面部表情中的一切。他的脸上全然没有柔情的忧伤,而在往常就是这种忧伤把他的力量都吸引进了美的和谐中。现在他的脸上只有充满喜悦的坚强,也许这就是一种潜伏的情欲。埃丽卡慢慢转开了脸,她还从来没有像在当前这个时刻里这般感到他是如此陌生和如此遥远。
  她忽然感到了恐惧,癞狂的巨大恐惧!千百种受惊吓的声音,警告,喧哗,嘶哑叫喊的声音一下子都在她心里苏醒了。现在要发生什么事吗?她只觉得昏暗,因为她不敢想下去。她心中所涌起的一切都反对那个占了她一分钟的软弱许诺。强烈的羞愧使她感到像伤口一样火辣辣地疼痛。此时她在内心深处感到,自己确实从来不曾有过欲念,她不渴望拥有男人,对粗暴的强迫力量惟有厌恶。在这一瞬间,她只感到恶心,她目光所及的一切,都变得阴森黑暗,具有一种丑恶的下流的意味:他对她的胳膊轻轻按压,在雾中出现又消失的情侣,她路过时偶然投到她身上的每一道目光。她的血液明确而愤怒地敲击着她疼痛的太阳穴。
  她突然意识到了她那在失望中颤抖的爱情的深沉痛苦,就像是受到了惩罚性的打击。凡是不断发生的事情,都必定重新成为难忘的事件。男人的情欲谋杀少女温柔的爱和她最神圣的颤栗。那像在昏暗的上方微光闪烁的暮云一般的幸福,如今已经破碎,黑夜开始升起,漆黑而沉重的,带着威胁、充满苦难的寂静和无情的缄默……
  她的脚简直不想再走了。她注意到,他走的是前往他的住处去的路。这点清醒使她深感压抑。她想对他把话彻底说清楚:她的爱情和他的爱情如何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她是怎样在神经承受不了的情绪的作用下作出许诺的;还有她心中是如何全力进行着斗争,反对刚才同意的爱情。但这些话没有声音,只有阴暗的逼迫感折磨和摧残她的灵魂,而并未使它得到解放。阴暗、惊恐的回忆犹如带着黑色暗影的翅膀掠过她脑际。她一再想起来一个故事,一个关于曾经与她一起上学的姑娘罕见但又很平常的故事。那姑娘委身于一个男人,出于报复和愤恨又与另一个男人相好,后来又与另一个男人偷情,但是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恋爱像一场天昏地暗的风暴那样穿过了她的生活。一想到这姑娘,埃丽卡就不寒而栗,恋爱像昏天黑地的暴风雨贯穿她的生活;她心中强烈的抗拒,比起初次面临发生前所未知之事时感到惊恐的少女的羞怯犹有过之,这是一个娇柔而怯弱的灵魂,它害怕喧闹的生活的粗暴丑恶。
  可是,挽着胳膊并肩而行的两个人之间却冷摸而生硬地保持沉默。埃丽卡本想把自己的胳膊抽出来,但是她的四肢好像都失去了一切活动能力。只有两只脚以单调的匀速形式向前移动。她的思想越来越混乱,像乱纷纷射出的炽热的箭,带着灼热的小倒钩直钻进她脑中。脑子里又越来越密实地覆盖上无力的恐惧和绝望屈从的黑云。她嘴上只是在不停地祈祷眼前的这一切赶快成为过去,出现一个巨大的、模糊的、没有痛苦的空虚,让她没有感觉,也不必多想,来个突然而直接的终止,就像从噩梦中清醒过来那样……
  突然他站住了脚。她立即惊觉和恐惧起来。他们现在是在他住的房子前边。她的心有一分钟停顿,静静地,一动不动。接着又跳起来,因恐惧而急速猛烈地突突直跳,越跳越快。
  他对她说了几句话,几句柔情蜜意的话。在这一瞬间她几乎又喜欢他了。他讲话是那么诚心实意、温存体贴。但当他更紧地捉住她的手臂,满含柔情蜜意地挤了一下她那毫不抗拒的身躯,那年深日久的神秘的恐惧又抬起头来,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迷惘,更加俱怕。她觉得仿佛心里的声音突然被松绑了,正在大声对他恳请和乞求他放开她。但是她的喉咙是无声的,沉默的。她半无意识地挽着他的胳膊走进阴森森的大门。她心中有种听天由命的痛苦,十分深沉,以致她再感觉不到那是痛苦。
  他他们走上一个光线暗淡的螺旋形的楼梯。她感觉到阴冷的有霉味的地下室空气,看见黄色的颤抖的煤气灯在凉爽的微风中震颤。她感觉到每一个台阶。所有的台阶形象都从她身边一滑而过,就像即将熟睡时的幻想一样:短暂,但很鲜明;深入内心,但又转瞬飞逝。
  

埃丽卡·埃瓦尔德之恋(8)
现在他们站在走廊上。她知道,这是在他的房间的门前……
  他放开她的胳膊,走在前边。
  “稍等一下,埃丽卡,我点灯就来。”
  她听见他从里面传来的声音,听见他走进去,在那儿点灯。这个瞬间给了她勇气,使她苏醒。她突然感觉到害怕,害怕消除了痉挛的发呆状态。她像闪电一样又从楼梯上跑了下来。她在丧失理智的忙乱中没有细看台阶,只是快跑,赶快往前跑。她还觉得,仿佛听到从楼上传来的他的声音。但是她根本不愿意再去思考。她只是跑呀,跑呀,毫不停顿,一直向前。一种强烈的恐惧在她心里清醒起来:他可能追随而来;还有自己很可能回到他那里去。她跑了几条街远,到发现来到一个陌生地方的时候,她才长叹一声,停下脚步,然后朝她住房的方向慢慢走回去。
  现在有了许多空虚无聊、没有内容、隐藏着命运的小时。这些时间的出现犹如与世无争的乌云,涌来就是为了再度离去。不过这些时间却顽强而且固执地停留下来了,并且像是一道黑烟扩散开了,愈来愈遥远,愈宽广,到最后成为一团疲惫无力、忧伤沉重的灰色,固定地飘浮在生活上边,成为一块阴影,无法避免地和怀有妒葸地跟踪瞬息时间,还一再举起威胁性的拳头。
  埃丽卡躺在沙发上,在她昏暗舒适的房间里,头压进枕头哭泣。她没有眼泪,但她觉得泪水在她心里流,滚烫的,迸涌着,控诉着,有时,一阵啜泣使她全身陡然打个寒战。她感觉到那充满痛苦的几分钟对于她如何成了重大事件;随着第一次重大的失望,悲伤如何在毫无猜疑地进行倾诉衷肠的内心深处吸饮。其实她的心在胜利地颤动,因为她的逃跑在最后的关键时刻成功了。但是这不应当成为明亮而且闪光的喜悦和欢乐,而要它如同是一场痛苦那样一直没有声音。因为在有些人的本性中,一切使灵魂普遍震撼的大事和不平常的事件,也会拨动一个隐藏痛苦和内心忧郁的沉闷的琴弦,它的声音如此响亮和有逼迫感,以至所有别的情绪全都在其中消失净尽。埃丽卡·埃瓦尔德就是这样的人。她为自己青春美好的爱情而悲伤,如同一个贪玩而迷路的孩子。她的内心也感到羞愧,感到强烈的、火辣辣的羞愧,因为她是像个哑巴一样,惊惶失措地逃出来的,而没有坦诚相待,冷静地,以一种他必定会顺从的严肃的骄傲对他说个明白。现在她想着他,想着她的恋爱,怀着那么快乐的痛苦、热切地惊恐,一切图像又都纷至沓来,乱成一团,但它们已不再是明亮的、愉快的,而是蒙上了回忆的优伤阴影。
  外边的门开了。她立即惊惧起来。她害怕听到任何响声。她想用她不敢认真思索的不明确的思想解释声响引起的轻微激动。
  姐姐走进房间来了。
  埃丽卡感到困惑。她惊愕自己竟没有想到这一点,没想到自己身边的事情,没想到她姐姐会来,同时她又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和她生活在一起的人,全都很陌生,离她很远很远。
  姐姐开始问起她下午的活动。埃丽卡回答得很笨拙。当她发现自己很没把握的时候。她突然变得强硬和不公正起来。说别人不应该总是用问题来纠缠她,她也不想为别人操心;况且现在她正头痛,想好好休息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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