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走吧,我不走了。这样我对不起俺爹,对不起俺娘。”
赖四知道桂儿的心里肯定矛盾,就开导她说:“我也知道对不起两位老人,可是你想想,依了他们,你就得嫁给那个瘸子,你甘愿嫁给那个瘸子?”
“我虽然不情愿,可俺家花了人家的钱……”
赖四说:“好了,等我攒够了钱,给他们!”
“给也不行。”桂儿这才告诉他,那天回来后,她把在桥上商量的话告诉了爹娘。他爹一听就火了,说瘸子虽然瘸是娘生的,不丢人,那说书的人是下九流,登不了大雅之堂,别说拿三百,拿五百也不行。她爹说早看出他赖四不是好东西,才赶他走,谁知你又碰上这个冤家。她爹怕赖四再来勾引她,就把她看得很紧,并且催瘸子家早点接亲。她急了就跑,刚出门不远,就被撵上抓了回去,所以才看得更紧。
赖四知道一时说不明白,就连说带劝,连推带拉,赶天亮前把她弄到了县城。赖四怕后边有人追,没敢坐直开南阳的车,先坐往保定,从保定到洛阳,然后才往南阳,折腾了三天,腊月二十六晚上掌灯时分才到家。
赖四娘看见桂儿喜得合不拢嘴,怎么看都喜欢。笑足笑够了,忙去打扫屋子,收拾床铺。把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床铺收拾得利利落落。
晚上睡觉的时候,赖四看着床铺觉得实在寒酸。床上没有红绫被,鸳鸯枕,没有褥子,只铺着一条席子,贴着皮好凉好凉的,身上盖的是打着补丁的被子。床头放两块砖头算是枕头。赖四想起童年时见大人们娶媳妇闹洞房,叫新郎新娘念歌儿:“新亮新灯台,新床新铺盖,身盖红绫被,两人搂住睡。”看看此情此景,心里一阵酸楚,尴尬地说:“桂儿,你看,跟着我也是受苦。”
桂儿看到赖四这穷苦的家,心里当然难受。她原想着能跟着赖四到南阳过舒坦的日子,至少也要比自己家里的日子强一些。可是没想到冒这样大的风险,进的却是这样一个家。想着想着,桂儿流下了痛苦的眼泪。
赖四见状,慌了,用双手抓住桂儿的两只手说:“桂儿,我对不起你,我家是穷,可是我永远会对你好。今后我要对你不好,让俺遭天打五雷轰……”
桂儿见赖四赌了这样狠的咒语,又想到他家穷是穷些,可是对自己还是一片真心的,自己如今是进退无路,只有在这里安身立命了。她破涕为笑,说:“亏你成天唱戏还没记住,《天仙配》里董永和七仙女唱的,寒窑虽破能避风雨,夫妻恩爱苦也甜。”
赖四也笑了,说:“照你说的,这也是我与娘子把家还。”
桂儿说:“你是勾引民女把家还。”
赖四说:“谁勾引你了,是你自己跑来的。”
两人说笑着。这是真正到了家的完全放下了心的快乐。
乡村的夜晚静极了,只能偶尔听到几声狗叫。一盏煤油灯芯上闪动着灯光,放射出昏黄的光芒,让这间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新房也有了一点温馨的气氛。对他俩来说,这些日子的坎坎坷坷,就像做梦一样。常年在外奔波的赖四,凭着一个架子鼓和一副铁铰板,连哄带骗,把桂儿这样一个丰满、标致的姑娘领回了家。这一路上,他们只顾赶路,没有时间也没有地方亲热,猴急的赖四只能偷空摸缝地在桂儿高耸的胸脯上摸上一把,丰硕的紧绷绷的屁股上拧上一下,桂儿嗔怒地瞪他几眼,其意思赖四自然明白:到了你的家,整个人都是你的!
《人精》 第一节(12)
此时,赖四再也按捺不住了,把灯一吹,一把揽过桂儿,扯掉了她的衣服。他们立时在床上翻滚起来,本来只能承受一个人的小床,床腿“咔嚓”一声断了,两人掉在了地上。
赖四尴尬地说:“等以后我有了钱,一定给你买张好床。”
桂儿说:“俺不图你给俺买张好床,你有了钱只要不抛弃俺就行。”
赖四撇着嘴说:“哪会呢!”
这是一个让他们永远难忘的新婚之夜。
赖四是个爱张扬的人。他想,自己娶了媳妇不能不声不响的,得让村里人都知道,让那些看不起他赖四的人,说他这辈子注定要打光棍的人,都知道他赖四有女人了,而且是一个长得很美的女人。
他给娘说了,娘也同意,娘说,不说讲排场了,也得走走明路,要不然,这桂儿来了就像来个客一样,冷冷清清的也不喜。
他跟桂儿商量了,桂儿也挺高兴。桂儿说,人生就这一回,应该有个形式,要不偷偷摸摸的像做贼一样,一辈子太窝囊。于是,他们把日子也选在腊月二十八,在门上贴了大红“喜”字,放了鞭炮,请来亲朋好友,门前有了办喜事的气氛。
中午时分,客人来齐了,屋里屋外站满了人。赖四和桂儿拜过天地,客人开始入席,按当地风俗,新郎新娘开始给来宾敬酒,敬几杯客人就得喝几杯。喝到热闹处,赖四的几位从小就在一起玩耍的朋友,就开始嬉闹,有的质问:“你们是不是先斩后奏啊?”有的说:“你俩早‘那个’了吧?”有的说:“你们不说实话俺不喝酒。”
赖四顺着朋友们的话打哈哈,“不瞒你们说,可真是先上车后买票,先打针后挂号啊!”桂儿用拳头捶着他,羞得捂着脸。
就在宾客们吆五喝六,划枚猜拳,推杯换盏,喜筵达到高潮的时候,来了两个民兵,还背着枪,叫赖四到大队部去。桂儿不知道怎么回事,吓得哭了,赖四爹娘和赖四的几个哥已预感到情况不妙,脸都黑了下来,客人们也都没了酒兴,怏怏而去,那喜庆的气氛一下子全消失了。
赖四跟着两个民兵来到大队部,大队的干部们都坐在那里。他掏出一盒“白河桥”香烟,先递给支书刘老八一支,刘老八两只血红的眼睛瞪着他,摇摇头表示不抽。然后他又给其他大队干部递烟,刘老八不抽,其他人也都不敢抽,没有一个人接他的烟。
赖四嘿嘿笑笑,自我解嘲地说:“你们不抽我抽。”说着自己点上一支。
没等他找位置坐下,刘老八开腔了:“赖四,你结婚了?”
“是哩!是哩!”赖四这才想起来是没请这些大队干部去吃酒,他知道这些大队干部们都是馋嘴猫,吃惯了,哪家有红白喜事都得请他们去吃。赖四不是忘了,而是不愿意请他们,但嘴上却说:“今天是请亲戚朋友们热闹热闹,我打算晚一天专门请领导们。”
“你从哪儿拐的女人?”刘老八问。
赖四说:“不是拐的,是她自愿来的。”
“有手续没有?”
“没有。”
“到公社登记没有?”
“没有。”
刘老八“呼”地站起来,两手卡着腰,“一没手续,二没登记,你们就敢往一块睡啊!”
赖四说:“没有啊!俺刚举行过结婚仪式,天还没黑哩!”
“你以为我不知道,”刘老八用指头捣着他说,“先上车后买票,先打针后挂号,这话是你自己说的吧?”
咦,这话他们咋听见了?耳朵恁长?赖四嘿嘿笑笑:“那是开玩笑哩。”
刘老八很严肃地说:“我可不是给你开玩笑哩。告诉你,你这可是犯法的,是非法姘居!你得把这个女人赶快撵走,我再告诉你,那公安局可不是拴骡子拴马的,是拴人哩!”
《人精》 第一节(13)
赖四看事情严重,收敛了脸上的笑容,说:“俺虽然没有登记,但俺是自由恋爱,她家里父母搞包办婚姻,买卖婚姻,她没办法才逃出来,这也是对孔孟之道的批判……是反潮流精神。”
没等赖四说完,刘老八就截断他的话:“什么反潮流,反逆流?你没手续,没登记就睡一块是非法的,你不撵她走,我们撵她走。”
赖四看势态严重,心想,跟他们也说不了个明白,不如拖着。于是说:“那我给她说说,话说回来,腿在她身上长着,走不走由她不由我。”
“你肯说?多好个大闺女你舍得?”刘老八说:“还是我们叫她来说。”
刘老八让赖四到另外一个屋子里去,派一个民兵又把桂儿叫过来,先盘问桂儿家住什么地方,家里几口人,爹娘叫什么名字,为啥跑到这地方,最后说:“你和赖四结婚是非法哩,你不能在这里呆。”
桂儿一听,哭得更厉害了,她哽咽着说:“俺虽然没登记,没手续,可俺跟他一块来,是对父母买卖婚姻的抵制,你们应该支持,俺以后设法弄手续。现在叫俺回去等于把俺往火炕里推。”
刘老八说:“不登记就不是夫妻,你不走住他家算啥?”
桂儿说:“要不,俺就不住一块,俺算他娘的干闺女。”
刘老八冷笑一声:“说这话,阎王爷没鼻子鬼都不信,火见棉花岂能不着?你们不是已经先上车后买票,先打针后挂号了吗?”
桂儿羞得勾下头。
“你是上当受骗了!”刘老八把赖四为啥叫赖四,从小到大干的孬事都数落了一遍。
桂儿听了根本不放在心上,说:“他好也罢,赖也罢,你们也知道,俺俩已经到一块了。我活是他家人,死是他家鬼,不会走了。”
“咦,你脸皮子怪厚哩!”刘老八恼了,“你不走我就往公社送你,叫公社遣送你。”
“你送吧,我不走。”桂儿不哭了。
桂儿顶得很死,激怒了刘老八,刘老八命令两个民兵立即把桂儿往公社送。赖四在屋里听见了,气得浑身发抖,两眼血红,像一头暴怒的狮子,蹿上来要与刘老八拼命,被人们拦住了。
赖四娘这时也跑来了,跪在刘老八面前,哭着说:“支书啊,你行行好吧,俺找个媳妇不容易,你不叫她给俺当媳妇,就算当个干闺女。你真不叫桂儿在这儿,就让人家过了年再走,不能让一个姑娘在半路上过年……”赖四娘哭得天摇地动,在场的好多人都掉泪了,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是啊,赖四找个媳妇不容易!”“他家这么穷,这姑娘愿意跟赖四真不错。”“现在逼人家走也真没人性。”这些话刘老八听见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