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逆着一条苍茫的灰色大河飞行,这是时光之河,她在飞向时间的源头,群星像寒冷的冰碛漂浮在太空中。她飞得很快,扑动一下双翅就越过上亿年时光。宇宙在缩小,群星在会聚,背景辐射在剧增,百亿年过去了,群星的冰碛开始在能量之海中溶化,很快消散为自由的粒子,后来粒子也变为纯能。太空开始发光,最初是暗红色,她仿佛潜行在能量的血海之中;后来光芒急剧增强,由暗红变成桔黄,再变为剌目的纯蓝,她似乎在一个巨大的霓虹灯管中飞行,物质粒子已完全溶解于能量之海中。透过这炫目的空间,她看到宇宙的边界球面如巨掌般收拢,她悬浮在这已收缩到只有一间大厅般大小的宇宙中央,等待着奇点的来临。终于一切陷入漆黑,她知道已在奇点中了。
一阵寒意袭来,她发现自己站立在广阔的白色平原上,上面是无限广阔的黑色虚空。看看脚下,地面是纯白色的,覆盖着一层湿滑的透明胶液。她向前走,来到一条鲜红的河流边,河面覆盖着一层透明的膜,可以看到红色的河水在膜下涌动。她离开大地飞升而上,看到血河在不远处分了叉,还有许多条树枝状的血河,构成了一个复杂的河网。再上升,血河细化为白色大地上的血丝,而大地仍是一望无际。她向前飞去,前面出现了一片黑色的海洋,飞到海洋上空时她才发现这海不是黑的,呈黑色是因为它深而完全透明,广阔海底的山脉历历在目,这些水晶状的山脉呈放射状由海洋的中心延伸到岸边……她拚命上升,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才再次向下看,这时整个宇宙已一览无遗。
这宇宙是一只静静地看着她的巨大的眼睛。……
她猛地醒来,额头湿湿的,不知是汗水还是露水。他没睡,一直在身边默默地看着她,他们前面的草地上,大脑模型已耗完了电池,穿行于其中的星光熄灭了。
在他们上方,星空依旧。
“‘他’在想什么?”她突然问。
“现在吗?”
“在这34年里。”
“源于太阳的那次闪烁可能只是一次原始的神经元冲动,这种冲动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大部分像蚊子在水塘中点起的微小涟漪,转瞬即逝,只有传遍全宇宙的冲动才能成为一次完整的感受。”
“我们耗尽了一生时光,只看到‘他’的一次甚至自己都感觉不到的瞬间冲动?”她迷茫地说,仿佛仍在梦中。
“耗尽整个人类文明的寿命,可能也看不到‘他’的一次完整的感觉。”
“人生苦短啊。”
“是啊,人生苦短……”
“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孤独者。”她突然没头没尾地说。
“什么?”他不解地看着她。
“呵,我是说‘他’之外全是虚无,‘他’就是一切,还在想,也许还做梦,梦见什么呢……”
“我们还是别试图做哲学家吧!”他一挥手像赶走什么似地说。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从靠着的断墙上直起身说:“按照现代宇宙学的宇宙暴胀理论,在膨胀的宇宙中,从某一点发出的光线永远也不可能传遍宇宙。”
“这就是说,‘他’永远也不可能有一次完整的感觉。”
她两眼平视着无限远方,沉默许久,突然问道:“我们有吗?”
她的这个问题令他陷入对往昔的追忆,这时,思云山的从林中传来了第一声鸟鸣,东方的天际出现了一线晨光。
“我有过。”他很自信地回答。是的,他有过,那是34年前,在这个山峰上的一个宁静的月夜,一个月光中羽毛般轻盈的身影,一双仰望星空的少女的眼睛……他的大脑中发生了一次闪烁,并很快传遍了他的整个心灵宇宙,在以后的岁月中,这闪烁一直没有消失。这个过程更加宏伟壮丽,大脑中所包含的那个宇宙,要比这个星光灿烂的已膨胀了150亿年的外部宇宙更为宏大,外部宇宙虽然广阔,毕竟已被证明是有限的,而思想无限。
东方的天空越来越亮,群星开始隐没,思云山露出了剪影般的轮廓,在它高高的主峰上,在那被蔓藤覆盖的天文台废墟中,这两个年近六十的人期待地望着东方,等待着那个光辉灿烂的脑细胞升出地平线。
2002.07.24于娘子关
【圆圆的肥皂泡】
(《科幻世界》杂志 2004年3月第3期)
一
很多人生来就会莫名其妙地迷上一样东西,仿佛他的出生就是要和这东西约会似的,正是这样,圆圆迷上了肥皂泡。
圆圆出生后一直是一副无精打彩的样子,连哭啼都像是在应付差事,似乎这个世界让她很失望。
直到她第一次看到肥皂泡。
圆圆第一次看到肥皂泡时才五个月大,她立刻在妈妈怀中手舞足蹈起来,小眼睛中爆发出足以使太阳星辰都黯然失色的光芒,仿佛这才是她第一次真正地看到这个世界。
这是一个西北的正午,已经数月无雨,窗外,烈日下的城市弥漫着海洋法,在这异常干燥的世界中,那飘浮在空中的绚丽的水的精灵确实是绝美的东西,看到小女儿能认识到这种美,为她吹出肥皂泡的爸爸很高兴,抱着她的妈妈也很高兴,圆圆的妈妈放弃了还有一个月的产假,第二天就要回实验室上班了。
二
时光飞逝,圆圆进幼儿园大班了,她仍然热爱肥皂泡。
这个星期天和爸爸出去玩儿,她的小衣袋中就装着吹泡泡的上瓶儿,爸爸许诺要让妈妈带她坐飞机吹泡泡。这并不是吹牛,他们真的去了近郊的一个简易机场,妈妈用来进行飞播造林研究的飞机就停在那里。那飞机让圆圆很失望,这是一架破旧的双翼农用飞机,估计是那个已消失的社会主义联盟制造的,圆圆觉得它是旧木板做的,像童话中的猎人在森林中住的破木屋,真不相信这玩艺儿能飞起来。但就这破飞机,妈妈也不让圆圆坐。
“今天是孩子生日,你学加班不回家,让圆圆坐坐飞机,总能给她个惊喜嘛!”爸爸说。
“惊喜什么呀,她已这么重了,我要少带多少树种?”妈妈说着,又把一个沉重的大塑料包吃力地搬进舱门。
圆圆觉得自己没有多重,咧嘴大哭起来。妈妈于是赶紧来哄女儿,她从地上的一堆大塑料袋中的一个里拿出一件奇怪的东西,样子和大小与胡萝卜差不多,头儿尖尖的呈流线型,屁股上还有一对用硬纸板做的尾翼,看上去像个小炸弹,但却是透明的,很好玩儿的样子。圆圆伸手去抓,但小手立刻又松开了,这玩艺儿是冰做的。妈妈指着小炸弹中心的一个小黑粒,告诉圆圆那就是树种:“飞机从好高的地方把这些冰炸弹扔下去,它们落到地上时会扎进沙土中。春天来了冰弹就会在沙土里悄悄地化开,化出的水会让种子发芽出苗。把好多好多这样的冰炸弹投下来,沙漠就会变绿,沙子就不会吹到我圆圆的小脸儿上了……这是研究项目,它能使西北干旱地区飞播造林的成活率提高一倍……”
“孩子懂什么成活率,真是,圆圆,咱们走!”爸爸抱起圆圆,气鼓鼓地走了,妈妈没有留他们,只是赶紧用两手又捧了一下女儿的脸蛋儿。
圆圆感到妈妈的手比爸爸的粗糙多了。
圆圆伏在爸爸的肩膀上看到“猎人木屋”轰鸣着起飞,她对着飞机吹出一串肥皂泡,看着它消失在沙尘迷漫的空中。
爸爸抱着圆圆走出了机场,在公路边的车站等着回市里的汽车,圆圆感到爸爸的身体突然颤抖了一下。
“爸爸,你冷吗?”
“不……圆圆。你没听到什么?”
“嗯……没有呀。”
但他听到了,那是一声沉闷的爆炸,从飞机飞向的远方传来,隐隐约约,他几乎是用第六感听到的。他猛地回头看着那个方向,在他和女儿面前,大西北干旱的大地冷酷地凝视着苍穹。
三
时光继续飞逝,圆圆上了小学,她仍然热爱肥皂泡。
清明节,当她和你你来到妈妈墓前时,仍拿着吹泡泡的小瓶,当爸爸把鲜花放到那朴素的墓碑前时,圆圆吹出了一串泡泡。爸爸正要发作,女儿的一句话使他平静下来,双眼湿润了。
“妈妈会看到的!”圆圆指着飘过墓碑的肥皂泡说。
“孩子啊,你要做一个妈妈那样的人,像她那样有责任感和使命感,像她那样有一个远大的人生目标!”爸爸搂着圆圆说。
“我有远大的目标呀!”圆圆喊道。
“说给爸爸听听?”
“吹——”嘿嘿指已飞远的肥皂泡,“大——大——的——泡——泡!”
爸爸苦笑着摇摇头,拉着女儿走去。这里距几年前飞机坠毁的地点不远,当年由自天而降的冰弹播下的种确实都成活了,长成了小树苗,但最后的胜利者仍是无边的干旱,飞播林在干旱少雨的第二年都死光了,沙漠化仍继续着它不可阻挡的步伐。爸爸回头看,夕阳将墓碑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圆圆吹出的肥皂泡已经一个都不见了,像墓中人的理想,像西部大开发美丽的梦幻。
四
时光继续飞逝,圆圆上了中学,仍然喜欢肥皂泡。
这天,圆圆年轻的女班主任老师来家访,递给爸爸一把新奇漂亮的玩具手枪,说是圆圆在课上玩,让物理老师没收的。那把枪有上大肚子,枪管顶部固定着一个天线似的圆圈,爸爸翻来覆去地看着,很迷惑它怎么玩。“这是泡泡枪。”班主任说着,拿过来一扣板机,随着一阵嗡嗡的轻响,从松口的小圆圈上飞出一长串肥皂泡。
班主任告诉爸爸,圆圆的学习成绩一直在同年级中领先,她最大的长处是有很强的创造性思维,班主任说自己还是头一次看到思想这么活跃的沉重,告诉爸爸要珍惜这个苗头。
“你不觉得这孩子……怎么说呢,有些轻飘飘的吗?”爸爸拿着泡泡枪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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