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接过琴来,这是一把看上去很普通的小提琴,没有弦!再仔细一看,弦是有的,但是极细,如蛛丝一般。老人不敢把手指按到弦上,那蛛丝似乎一口气就可吹断。他抬头看了看年轻人,后者微笑着向他点点头,于是他轻轻地把手指按到弦上,弦没断,他的手指却感到了那极细的蛛丝所不可能具有的强劲的张力。他把弓放上去,就是放弓时这不经意的一点滑动,那弦便发出了它的声音。这时,老人知道了什么叫天籁之音!
那是太阳的声音,那是声音的太阳!
老人拉起了回族曲,立刻把自己溶入了无边的宇宙。他看到光波在太空中行进,慢得像晨风吹动的薄雾;无限宽广的时空薄膜在引力的巨浪中轻柔地波动着,浮在膜上的无数恒星如晶莹的露珠;能量之风浩荡吹过,在时空之膜上激起梦幻般的霓光……当老人从这神奇的音乐中醒来时,年轻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以后,老人被那把小提琴迷住了,每天都拉琴到深夜。杜卡斯和医生都劝他注意身体,但他们也知道,每当琴声响起时,老人就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生命活力在血管中涌动。
年轻人却再也没来。
这样过了十多天,老人的琴突然拉得少了起来,而且有时又拉起了他原来那把旧提琴。这是因为他突然产生了一种忧虑,怕过多的演奏会磨断那蛛丝般的弦。但那把琴所发出的声音的魔力让他无法抗拒,特别是想到年轻人在某一天还会来耍回那把琴,他又像开始时那样整夜地拉那把琴了。每天深夜,当他依依不舍地停止演奏时,总要细细地察看琴弦,老眼昏花,他就让杜卡斯找了一个放大镜,而放大镜下的琴弦丝毫没有防损的痕迹,它的表面如宝石一样光滑晶莹,在黑暗中,它还会发出蓝色的荧光。
这样又过了十多天。
这天深夜,入睡前,老人像往常那样最后看了看那把琴,突然发现琴弦有些异样。他拿起放大镜仔细察看,肯定了自己的判断。其实这迹象在几天前就出现了,只是到了现在,它才明显到能轻易察觉的程度。
琴弦越磨越粗。
第二天晚上,当老人刚把弓放到琴弦上时,年轻人突然出现了。
“你来要琴吗?”老人不安地问。
年轻人点点头。
“哦……如果能把它送给我的话……”
“绝对不行,真对不起教授,绝对不行。我不能在现在留下任何东西。”
老人沉思起来,他有些明白了。双手托起那把琴,他问:“那么这个,不是现在的东西了?”年轻人点点头。他现在站在窗前,窗外,银河横贯长空,群星灿烂,在这壮丽的背景前他呈现出一个黑色的剪影。
老人现在明白了更多的事。他想起了年轻人神奇的预测能力,其实很简单,他不是在预测,是在回忆。
“我是信使,我们的时代不想看到您太忧虑,所以派我来。”
“那么你给我带来什么呢,这把琴吗?”老人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惊奇,在他的一生中,整个宇宙对他就是一个大惊奇,正因为如此,他才超越别人之上,首先窥见了它最深的奥秘。
“不是的,这把琴只是一个证明,证明我来自未来。”
“怎么证明呢?”
“在您的时代,人们能够把质量转化为能量:原子弹,还有很快将出现的核聚变炸弹。在我们的时代,已可以把能量转化成质量,您看”,他指着那把提琴的琴弦,“它变粗了,所增加的质量是由您拉琴时产生的声波能量转化的。”老人仍然困惑地摇摇头。“我知道,这两件事不符合您的理论:-,我不可能逆时间而行;二,按照您的公式,要增加琴弦上已增加的那么多的质量,需要大得多的能量。”
老人沉默了一会儿,宽容地笑了,“哦,理论是灰色的,”他微微叹息,“生命之树也是灰色的了。好吧,孩子,你给我带来了什么信息?”
“两个信息。”
“那么第一?”
“人类有未来。”
老人宽慰地仰躺到扶手椅上,像每一个了却了人生最后夙愿的老者一样,一种舒适感涌遍了全身,他可以真正休息了。“孩子,见到你我就应该知道这一点的。”
“投在日本的两颗原子弹是人类最后两颗用于实战的核弹。本世纪九十年代末,大部分国家签署了禁止核试验和防止核扩散国际公约,又过了五十年,人类的最后一颗核弹被销毁。我是在那二百年后出生的。”
年轻人拿起了那把他要收回的小提琴。“我该走了,为了听您的音乐,我已耽误了很多行程,我还要去三个时代,见五个人,其中有统一场论的创立者,那是距您百年以后的事了。”
他没说的还有:他在每个时代拜见伟人都选在其不久于人世的时候,这样可把对未来的影响减到最小。
“还有你带来的第二条信息呢?”
年轻人已拉开房门,他转过身来微笑着,似乎带着歉意。
“教授,上帝确实掷骰子。”
老人从窗口看着年轻人来到楼下,已是深夜,街上没什么人。年轻人开始脱下衣服,他也不想带走这个时代的东西。他的紧身内衣在夜色中发着荧光,那显然是他所处的时代的衣服。他没有像老人想像的那样化作一道白光离去,而是沿一条斜线急速向上升去。几秒钟后,他就消失在群星灿烂的夜空之中。他上升的速度很恒定,没有加速过程。很明显,不是他在上升,而是地球在移动,他是绝对静止的,至少在这个时空中是绝对静止的。老人猜测,他可能使自己处于一个绝对时空坐标的原点,他站在时间长河的河岸上,看着时间急流滚滚而过,愿意的话,他可以走到上下游的任何一处。
爱因斯坦默默站了一会儿,慢慢地转身,又拿起了他那把旧小提琴。
(注:这篇小说发表于《科幻大王》,而构思却源自某期《科幻世界》的封面画。)
【混沌蝴蝶】
(《科幻大王》杂志 2002年1月第1期)
混沌学的现代研究使人们渐渐明白,十分简单的数学方程完全可以模拟系统如瀑布一样剧烈的行为。输入端微小的差别能够迅速放大到输出端,变成压倒一切的差别。这种现象被称为“对初始条件的敏感性”。例如,在天气系统中,这种现象以趣称为“蝴蝶效应”而闻名。意思是说,今天一只蝴蝶在北京拍动一下空气,就足以使纽约产生一场暴雨。……在民谣中早有这层意思:少了一颗钉子,丢了一块蹄铁;
少了一块蹄铁,丢了一匹战马;
少了一匹战马,丢了一个骑手;
少了一个骑手,丢了一场胜利;
少了一场胜利,丢了一个国家。
——选自詹姆斯·格莱克
※※※
3月24日贝尔格莱德
四岁的卡佳是在儿童医院五楼的病房中听到最初的几声爆炸的,她看看窗外,夜空依旧。比爆炸声更响更可怕的是楼内人们纷乱的脚步声,仿佛使整座楼颤抖。这时妈妈艾琳娜抱起卡佳跑出去,混在楼道中的人群里向地下室方向跑去,而同她们一起跑出病房的父亲亚历山大和他的那位叫烈伊奇的俄国朋友同他们分开了,逆着人流向楼上跑去。艾琳娜没有注意他们,她这一年来把全部身心都放在卡佳身上。为了把女儿从尿毒症中拯救出来,她把自己的一个肾移植到卡佳身上,今天是卡佳出院的日子,女儿获得新生的喜悦使她对战争的爆发不太在意了。
但对亚历山大来说就大不一样了,爆炸响过之后,战争将占据他的全部生活。这时他和烈伊奇站在露天的楼顶上,环视着远方刚刚出现的几处火光,仰望着高射炮的曳光弹在夜中写出的一串串明亮的省略号。
“有一个笑话,”亚历山大说,“说的是一家人,有一个漂亮任性的女儿。有一天这家旁边建了一个兵营,驻了很多放荡不羁的大兵,那些大兵常挑逗那姑娘,这令他的父亲忧心重重。有一天,有人告诉他他女儿怀孕了!他听后长松一口气,欣慰地说:很好,总算发生了。”
“这不是一个俄国式的笑话。”烈伊奇说。
“开始我也不太理解,但现在理解了,你害怕已久的事发生,有时是一种解脱。”
“你不是神,亚历山大。”
“这点总参谋部和国防部的那帮混蛋已提醒过我了。”
“这么说你找过政府了?他们不相信你能找到大气敏感点?”
“你能相信吗?”
“以前也不信,但看到你的数学模型的运转后有些信了。”
“那里没人会仔细看那个数学模型,但他们主要是不相信我这个人。”
“你好象不是反对党。”
“我什么都不是,我对政治没兴趣,也许是因为我在前几年的内战时期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吧。”
这时爆炸声停止了,但远方的火光更亮了,火光映照在市内最高的两座建筑上,它们处在萨瓦河的两边,一座是在新区的塞尔维亚社会党总部,它白色的楼体在火光中凸现出来;另一座是“贝尔格莱德人”大厦,它黑色的楼体在火光中时隐时现,看不清形状,仿佛是前者的一个奇怪的镜象。
“从理论上说你的模型也许能行,但你想过没有,要计算出一个可作用于这个国家天气的敏感点,并计算出作用方式,用南斯拉夫所拥有的最快的计算机,大概一个月也完成不了一次计算。”
“这正是我找你的原因,我要用你在杜布纳的那一台计算机。”
“你凭什么肯定我会答应?”
“我没肯定。不过你爷爷是铁托的军事顾问,在苏捷斯卡战役中负过伤。”
“好吧。但我如何得到全球大气的初始数据呢?”
“这是公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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