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走吧!”
八月中秋,天高云淡,一行大雁排成八字形飞向远方。在山区狭窄的土道上,李书记的吉普车,载着“双十八战斗英雄”魏根生,还有绥德公社洪书记,向他的家乡富山屯驶去。
透过车窗,可以模糊看见一位身材魁梧、相貌堂堂的中年男子,端端正正地坐在后面的大座上。从他那望乡的眼神中,不难猜出他难以平静的心情。自从离别家乡,经历了十多年戎马生涯,虽然留恋那隆隆炮声,滚滚硝烟,闻不够的浓浓火药气味,但他更想往男耕女织,袅袅炊烟,想往上山打猎,下河捕鱼,想往和平的环境和最终的归宿,那里有他的父老乡亲,更有他日夜想念的她。此时此刻,他对眼前一草一木都感到非常亲切,自然又感到陌生和惊讶。解放的家乡,确实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眼下正是五谷丰登的收获时节,苍山绿水俊美如画,平川田野林带交织,车道上人欢马叫,田野里一片欢腾,家乡过去死气沉沉的气氛荡然无存,怎不令他兴奋异常。
似曾相识燕归来。远处的群山恰似一条彩带舞动相迎,近处的向日葵犹如张张笑脸招手致意,归子的心,仿佛系在漂浮的彩带,凝在迷人的笑脸,随着起伏的群山,奔腾的麦浪和欢乐的歌声,遨游在家乡神秘的土地上。他看的入神,想的深远,造物主赋予人类美丽的大自然,不但要精心保护,而且要发挥人类的勤劳智慧,为它点缀更美丽的色彩。
在他陷入沉思的时候,李书记拉开话匣:“魏团长,你为了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南征北战,至今连个家室都没有,等你安顿下来,我给你介绍一个怎么样?”
“谁说的我没有家室?我是结了婚离开富山屯的,好一好还留下一个梦生的儿子呢。”
“你可别逗笑了。你的传奇故事家喻户晓,难道我这个父母官还蒙在鼓里?为了报夺妻之恨,你杀了活阎王周仁保,后来参了军,至今光棍一条,我说的没错吧?”
“不错。我虽然报了夺妻之恨,可永远忘不了那段伤心事。”
“伤心事还是不提的好,可婚姻大事不能不办。我可告诉你,我给你介绍的对象是县妇联主任,她叫慕容,曾是支前模范,你们俩要是走到一起,可是英雄配模范,天生的一对。这个大媒,无论如何,我也当定了。”
“李书记,你就饶了我吧。不瞒你说,在部队,首长也三番二次提过,可是我考虑到战场上枪子不长眼,说不上什么时候马革裹尸,岂不坑了人家。结束了戎马生涯,又捞个残废,高不成低不就的,所以回到乡下找个村姑,蒜杵子倒石臼,互相将就吧。”
“你是毛主席和朱总司令夸赞的战斗英雄,谁不羡慕?你如果想征婚,堵上大门,姑娘从阳沟里钻,何必如此悲观?”
“萝卜白菜,各有所爱。乡下土包子,就不能和城里女人打恋恋。李书记你说,一个县级女干部,和一个瘸腿护林员结合,这种婚姻能有好结果嘛?”
“这是什么革命观点?纯粹封建意识,应该受到批判。我可告诉你,刚才欢迎会上,我还特意问过人家,她特别羡慕你,而且为了你,竟然要求到绥德公社去工作,看来是追上你了。你再好好想想,反正你的婚事我管定了。”
“管与不管,我都会请你喝喜酒的。”
“你要是不请我喝喜酒,我就不给你发结婚证。”
“李书记,家事你都关心了,我还有点公事请求李书记。”
“我知道,你想要匹马。不用你说,我早已和洪书记说好了,在全乡挑一匹最好的马,如果你不满意,我派秘书陪你全县里挑。我知道,一个骑兵,爱马不亚于自己的爱人。”
“生我者父母,知我者李书记也。”
“能和你这个大英雄结为知己,我感到莫大的荣幸。”
“李书记,对我的工作还有什么指示?”
“魏团长,让你看山护林,实在是大材小用。可话又说过来,这山神爷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保护大自然,不比我这个父母官轻松,现在的老百姓,还改不了旧社会的习气,随便盗伐林木,无组织上山打猎,无视国家集体的无政府主义思想十分严重。我相信,有你的威望,这种恶习一定彻底改变。”
“请相信我,李书记。我愿立下军令状,如果看不好山,护不好林,我头朝下见你。”
“我相信。别人不行,对你来说,小菜一碟。”
……
富山屯快要到了,李书记看见魏根生对故土眷恋的神情,轻轻拍拍司机的肩膀,示意放慢车速,司机心领神会。车到一块麦田边,魏根生突然摆手停车,车轮刚刚站稳,他就下了车,向田里走去。
麦田里的人们,看见一辆吉普车停在前面,都停下活来,莫名其妙地张望,不知是谁惊呼出李书记的大名,立刻引起人们的种种猜测。当走在前面的跛腿男人和跟在后面的李书记和公社洪书记,走到他们面前时,这群人都目瞪口呆。只有那些长辈和同龄人认出来了,这不是根生吗?他们的目光瞬时间投向远处的一位中年妇女。只见她呆傻傻地站在哪儿不知所措,她装做擦汗,用衣袖抹去蒙住眼睛的泪花。是他!他活着回来了,而自己却象活着的祭品牺牲于他人,天大的耻辱无法洗刷。魏根生的目光在寻觅,当他们炙热的目光相撞,泪水淹没了一切。他在等待心上人的热烈的拥抱,谁知道,她痛苦的扭过去经挛变形的脸,使他的心凉了半截。这已不是青春时期的约会,而是十几年生死别离的相遇,现在近在咫尺,彼此仍然觉得遥不可及,承负着精神上的折磨。 但他坚信,很快就要结束无期的相思,命运之神会给他们带来幸福的灵光。
乡亲们纷纷围了上来,问长问短,抱头相叙,她也羞涩地走到他面前。说什么呢,青春絮语早已被时光老人夺去,只剩下乡情的咽泪装欢,她轻轻地,仿佛只有他才能听到的声音问了一句:“你回来了?”事到如今,纵有千言万语,也难诉满腹衷肠。虽然忘不了当年最后分别的一幕,可是一夜的温存,十几年孀居,这种痛苦谁能体会。也许他在一个大家庭里,岁月好熬点,可她一个妇女,面对峥嵘岁月,门前是是非非,把人生最美好的青春时光,全部打发在孤灯茕影之中,把人生最甜蜜的爱情,葬送在无边的苦海里。她不仅仅为了一个不懂事的儿子,而是为了他那句等待。
魏根生和一个寒酸寡妇难以抑制住的情感,虽然让年轻人手摇闷葫芦——不知所以然,可是聪明的李书记,不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因为他马上意识到这个女人,就是当年被活阎王周仁保抢走的何大菊,马上明白魏根生拒绝他这个媒人的缘故。心里暗想,好你个魏团长,你婉言谢绝我这个人大媒人,原来你还在惦记老相好。在李书记看来,这是绝不允许的,只是人家刚回来,是否重温旧情,敲秤盘撸秤星,还没定砣,也不能哪壶不热提哪壶,只好难得糊涂。
在李书记向乡亲们介绍魏根生传奇故事的时候,何大菊悄悄离开回了家。这不晌不夜的,何老爹挺纳闷:“大菊,今天收工咋这么早?”
“他回来了。”大菊不知是激动,还是多年委屈的迸发,眼泪夺眶而出。
“你说根生回来了?他在哪儿?”
“在屯子前的地头。县里李书记和乡里洪书记亲自送回来的,看样子混大发了,回来显摆呢。”
“他没有理你?”
“不是。”
“那你为什么躲着他?”
何大菊低头不语。
“你在家准备点菜,我去请他?”何老爹真不管你大发什么样,再大也不是石头蹦出来的孙猴子,他就想去看看魏根生是否眼里还有何老爹。
何老爹刚走出院子,迎头碰见魏根生在众乡亲簇拥下,说说笑笑走来。原来,魏根生送走了李书记和洪书记,谢绝大队马书记的请客,就匆匆忙忙来见何老爹和大菊,乡亲们,尤其几个同龄好友,恋恋不舍的送到家门口。
“爹,我回来了。”魏根生上前扶住何老爹,乡亲们本来是想到魏家聚聚,一看着这种情况,都不约而同的散了。
“我听大菊说你回来了,正想去看看你。上屋吧。”
魏根生搀着何老爹走进屋,大菊正忙着做菜,土豆南瓜焖在锅里,狍子肉干埋在灶坑的火堆里,只等着魏根生来,再炒个韭花鸡蛋,野猪肉炖酸菜粉条,这可是何家准备过年的东西,也是魏根生最爱的一口,今天可都拿了出来。何大菊看见魏根生,说不出的心中喜悦,却无法写在脸上,似乎很平淡的打声招呼:“来啦。”
“大菊……”魏根生纵有千言万语,此时也无法表达,只好默默地跟何老爹进了里屋。
“根生,都已经十多年没见了,让我好好瞧瞧。”何老爹拉着魏根生的手,仔细端详一会儿说:“没咋变,还是走时那个样子。快炕里坐,我可有憋了十几年的话要对你叨咕叨咕。”
“我也是。做梦都是我们上打猎的情景。”
“根生,这么多年,你到底去了哪里?解放前,你有命案不能回来,可是解放好几年了,你却一点音信都没有,不管别人说三道四,老爹我是个主意正的人,对你都产生了怀疑。大菊始终一根筋,说你会回来的,你真的没让她失望。”
“爹,自从我逃走,就参加了八路军,这么多年一直天南海北的打仗。解放那年,好不容易落脚呼伦贝尔,正准备接你和大菊过去,突然接到部队命令,开赴朝鲜战场,打败了美国鬼子,回国就去了西藏平叛,这只脚就是那时候打掉的。残废后我不得不离开部队,转业分到呼和浩特市,我感到不适应城里生活,就回到了家乡。这么多年,让你和大菊为我操心,为我吃苦,我问心有愧!”
“我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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