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密斯目瞪口呆。他那张脸上的聪慧、嘲弄的表情,换成了沮丧和恐惧的表情,这种沮丧、恐惧的表情对总监起到的影响,比世界上所有的叫喊和言语能起的影响还要大。
“这么说您是需要钱?”最后他说。
“是的,为了还一笔事关荣誉的债。”
他三言两语,把德·贝利埃尔夫人的慷慨以及他认为理所当然的对这种慷慨的报答方式,说给阿拉密斯听。
“干得漂亮,”阿拉密斯说,“花了您多少钱?”
“正好卖掉我的职位的一百四十万利弗尔。”
“您连考虑都没有考虑就立刻这样收下了那一百四十万利弗尔?冒失的朋友啊!”
“我役有收下,明天才到手。”
“这么说事情还没有定局?”
“应该说是定局了,因为我已经给了珠宝商一张中午在我的账房取款的提款凭证,购买职位者的钱六七点钟入账。”
“谢天谢地!”阿拉密斯拍着手叫起来,“既然钱没有付给您,事情就还没有结束。”
“可是珠宝商呢?”
“您明天十二点差一刻将从我这儿收到一百四十万利弗尔。”
“等一等,等一等!我定在早上六点钟签字。”
“啊!我保证您签不成字。”
“我许下过诺言,骑士。”
“如果您许下过,您再收回来,不就完啦。”
“啊!您这是在跟我说些什么?”正直的富凯不以为然地说,“我富凯怎么能收回诺言!”
阿拉密斯用愤怒的目光回答大臣的几乎是严肃的目光。“先生,”他说,“我相信我被人称为正派人是当之无愧的,对不对?穿着士兵的军服,我曾经冒过不下五百次生命危险,穿着教士的道袍,我对天主,对国家,对我的朋友们都出过更大的力,帮过更大的忙。一句诺言的价值决不会超过许下这个诺言的人的价值。当他遵守诺言时,诺言是纯金,当他不愿意再遵守时,诺言就是锋利的刀剑。他于是象使用体面的武器那样使用这句诺言来保卫自己,因为他这个重视荣誉的人要是不遵守这句诺言的话,那一定是有生命危险,也就是说,他冒的危险远比他的对手得到的好处大得多。在这种时候,先生,我们要求助于天主,求助于正义。”
富凯低下头。
“我是一个固执、平凡、可怜的布列塔尼人,”他说,“我的头脑对您的头脑既感到钦佩,又感到害怕。我不说我遵守诺言是出于道德,我遵守,如果您同意的话,是出于习惯,总之,平庸的人头脑简单,赞赏这个习惯,这是我唯一的道德,让我尊重它吧。”
“这么说,您明天要在出卖您那个保护您、使您不受一切敌人侵犯的职位的契约上签字?”
“我要签字。”
“您甘心为了一个即使是最看重道德的人都会鄙视的虚很的荣誉观点,缚住自己的手足投降?”
“我要签字。”
阿拉密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朝周围张望,心里火得直想打碎什么东西。
“我们还有一个办法,”他说,“我希望您不要拒绝我使用这个办法。”
“绝对不会,只要它是体面的……象所有您向我提出的建议那样,亲爱的朋友。”
“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比您的买主声明放弃更体面的了。他是您的朋友吗?”
“当然……不过……”
“不过……如果您允许我处理这件事,我还有充分信心。”
“啊!我完全让您做主。”
“您和谁商谈的?这是怎么一个人?”
“我不知道最高法院的人您是不是认识?”
“大部分认识。是哪一位庭长?”
“不;一位普通的推事。”
“啊!啊!”
“他叫瓦内尔。”
阿拉密斯脸涨得通红。
“瓦内尔,”他站起来大声说,“瓦内尔,玛格丽特·瓦内尔的丈失?”
“正是他。”
“您从前情妇的丈夫?”
“是的,我亲爱的。她希望做总检察长夫人。我原来就应该这样对待可怜的瓦内尔,何况我是个得胜者,既然我在同时又能使他的妻子高兴。”
阿拉密斯径直朝富凯走过来,握住他的手。
“您知道,”他冷静地说,“瓦内尔夫人的新情人是谁?”
“啊!她有一个新情人?我倒不知道,真的,我确实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他叫让…巴蒂斯特·柯尔培尔,他是财政总管,他住在小田野十字架街,今天晚上德·石弗莱丝就是带着她想卖的马萨林的信到这条街去的。”
“我的天主!”富凯揩着大汗淋漓的脑门,低声说,“我的天主!”
“您开始明白了吧,是不是?”
“是的,明白我完了。”
“您是不是认为可以稍许不要象雷古洛①那样严格地遵守自己的诺言?”
“不,”富凯说。
“头脑顽固的人,”阿拉密斯低声说,“他们总有办法使人不得不赞赏他们。”
富凯朝他伸出手来。
在壁炉对面的一个靠墙小桌上,放着一压金人像托看的、贵重的时钟,这当儿敲响了清晨六点钟的钟声。
前厅里有一扇门响了。
“瓦内尔先生,”古尔维尔到书房门口说,“他问大人是否能接见他。”
富凯的眼睛离开了阿拉密斯的眼睛,他回答:
“请瓦内尔先生进来。”
①雷古洛:古罗马将军,公元前二六七年任执政官,在第一次布匿战争中为迩太基人俘虏,为交换俘虏事被送回罗马,事后遵守自己口头保证,仍返回迦太基受刑。
第一八八章 柯尔培尔先生的底稿
瓦内尔在谈话谈到这时候走进来,对阿拉密斯和富凯来说,他只不过是结束一个句子的句号。但是,对刚来到的瓦内尔来说,阿拉密斯出现在富凯的书房里却有着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意义。因此买主的脚刚踏进房间,就立刻用惊奇的,很快就变成探索的目光注视着瓦纳主教的如此清秀而又如此坚定的面相。
至于富凯,不愧是一个真正的政治家,也就是说,能够控制自己,他凭着自己的意志力,已经把他听到阿拉密斯的揭露后脸上显露出的激动神色完全消除干净。他已经不再是一个被不幸压垮、一筹莫展的人了。他高高地昂起头,伸出手请瓦内尔进来。
他是首相①,他是在自己的家里。阿拉密斯了解总监。他的高尚心地,宽阔胸襟,丝毫不能使阿拉密斯感到惊奇。因此他决定自己暂时仅仅扮演这样一个难演的角色:做一个用眼睛看,用耳朵听的旁观者,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当然他也打算以后再积极地参加谈话。
瓦内尔显然很激动。他走到书房中间,向在场的人一一敬礼。
“我来……”他说。
富凯点了点头。
“您很准时,瓦内尔先生,”他说。
“在事务上,大人,”瓦内尔回答,“我认为准时是一种美德。”
“是的,先生。”
“请原谅,”阿拉密斯用手指着瓦内尔,对富凯说,“请原谅,来买一个职位的是这位先生,是不是?”
“是我,”瓦内尔回答,阿拉密斯间话时用的那种极其傲慢的声调使他吃了一惊。“请问我应该怎么称呼这位使我感到荣幸……”
“称呼我大人,”阿拉密斯冷冰冰地说。
瓦内尔鞠了一个躬。
“行了,行了,先生们,”富凯说,“不要客气了,让我们谈正题吧。”
“大人也看见,”瓦内尔说,“我在等候您的吩咐。”
“正相反,是我在等,”富凯回答。
“大人等什么?”
“我想您也许有什么话要告诉我。”
“啊!啊!”瓦内尔心里嘀咕,“他考虑过了,我完啦!”
但是他重新鼓起勇气,说:
“没有,大人,一句没有,除了我昨天对您说的话,今天我准备再对您说一遍以外,绝对没有。”
“坦率地说,瓦内尔先生,这笔交易对您说来不是太沉重吗?”
“当然,大人,一百五十万利弗尔②,这是一笔巨大的款子。”
“那么巨大,”富凯说,“因此我考虑……”
“您考虑过,大人?”瓦内尔急忙问。
“是的,考虑到您也许还不能够买。”
①历史上富凯未做过首相,本书中称富凯为首相恐系作者之虚构。
②第一八六章内提到的是一百四十万利弗尔此处又说是一百五十万利弗尔,恐系作者疏忽所致。
“啊!大人!……”
“放心,瓦内尔先生,我不会责备您违背诺言的,因为这显然是由于您力不从心。”
“不,大人,那样的话,您就应该责备我,您有理,”瓦内尔说,“因为许下诺言不能履行的人,不是一个轻率的人,就是一个疯子。我一向把谈妥的事看成是成为定局的事。”
富凯脸红了。阿拉密斯不耐烦地发出一声,“哼!”
“不过也不应该过分强调这些看法,先生,”总监说,“因为人的头脑是多变的,充满了完全可以原谅的,甚至有时候还是完全值得尊重的突然其来的念头。很可能昨天希望得到,今天又后悔了。”
瓦内尔感到冷汗从他的额头流到他的脸颊上。
“大人!……”声他吭吭哧哧地说。
至于阿拉密斯,他看到总监在争论中态度也是那么明朗,感到很高兴。他把臂肘支在一张靠墙小桌的大理石桌面上,开始玩弄一把孔雀石柄的小金刀子。
富凯从容不迫;接着在一阵沉默之后他说:
“好,我亲爱的瓦内尔先生,我来把情况给您解释解释。”
瓦内尔身子在哆嗦。
“您是一个高尚的人,”富凯继续说下去,“象我一样您会理解的。”
瓦内尔身子在摇晃。
“我昨天想卖掉。”
“大人做的不仅仅是想卖掉,大人是已经卖掉了。”
“好,就算是这样!但是今天,我请求您作为一个恩惠把您从我这儿得到的诺言还给我。”
“这句诺言,我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