帷幔又晃动起来。
公爵答道:“我确信无疑。我的好母亲,正因为这是真的,所以劳您驾亲自来告诉我。”
卡特琳见公爵镇定自若,不由得有点茫然失措,问道:“这话怎么讲?”
公爵又瞟了一眼王太后身后的帷幔,说道:“您要是只为着向我传递国王的威胁,您是不会贸然到这里来的;因为在这种情况下,国王是不会轻易将王太后您送来给我当人质的。”
卡特琳大惊失色地抬起头来,问道:“当人质!我?”
公爵笑逐颜开地说:“是的,最神圣也是最尊敬的人质。”说完后他亲吻卡特琳的手,然后得意扬扬地朝帷幔那边看了一眼。
卡特琳垂下双臂,好像精神上完全被压垮了。她当然不知道比西在通过一扇秘密的门监视着他的主人,用目光指挥他,每遇到亲王犹豫不决时就给他鼓气,给他出谋划策。
她愣了半晌才说道:“我的孩子,您说对了,我带来的确实全部是和平的言语。”
弗朗索瓦说道:“那么我就洗耳恭听,母后,您知道我一向是恭恭敬敬地听您的话的。我相信我们彼此开始能够谈得拢了。”
第68章 原因虽微,后果巨大
卡特琳在第一回合的较量中明显占了下风。
王太后对此完全出乎意料;在她的一生中,这种屈辱极为罕见,以致她不由得在心里暗暗揣摩,她儿子的拒绝,究竟是否真的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坚决。这时,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却突然间改变了整个事件的面貌。
我们曾经见到过无数这样的战役:由于风向一转,战争的一方功败垂成,反胜为败,或者相反,反败为胜。马朗戈战役'注'和滑铁卢战役'注'就是两个例子。
一粒沙子也可以使最强大的机器改变运行的速度。
比西就像我们前面说过的那样,从一道秘密走廊来到安茹公爵的密室,站在只有亲王才看得见的地方。一旦他认为谈话危及他的利益,他就从帷幔缝隙中露出脑袋,暗中给亲王使眼色。
他的利益就是无论任何代价也要使双方兵戎相见:因为蒙梭罗一天不走,他就要坚持留在昂热,一方面监视丈夫,另一方面和其妻子幽会。
他的这种目的虽然简单得很,却使法国整个政坛变得更加错综复杂。原因虽微,后果巨大。
这就是比西忽而拼命眨眼,忽而怒形于色,忽而装模作样,忽而双眉深锁的原因,总之,他一个劲儿鼓动亲王采取冷酷无情的立场。
安茹公爵对比西向来有点敬畏,因此也就对他言听计从,变得对太后也毫不通融。
卡特琳一再碰壁,全面失败,只想快点找个体面的退路。这时,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就像安茹公爵采取毫不妥协的立场一样出人意料,突然发生了,从而解了她的围。
就在母子俩唇枪舌剑战到白热化程度,安茹公爵坚守阵地绝不退让的关头,比西突然感到他的斗篷的一角被人拉了一下。
比西不愿漏掉一句他们的对话,因此没有转身,只是用手摸了摸。他碰到了一只手腕,然后摸到手臂、肩膀,最后他摸到一个人。
他觉得有必要回头看看,于是转过身来。
来人是雷米。
比西刚要开口说话,雷米立即将手指撂在嘴唇上,示意他别开口,然后轻轻地把他的主人拉到隔壁房间。
伯爵极不耐烦地问道:“什么事,雷米?为什么在这种时候来打扰我?”
雷米低声说:“有一封信。”
“见鬼去吧!为了一封信,你居然把我从一场至关重要的谈话中拉出来,这场谈话同我与公爵大人的谈话一样,可都是一言九鼎,非同儿戏。”
伯爵的话并没有堵住雷米的嘴巴。
雷米又说:“信有种种,有的事关重大,有的无足轻重。”
比西想:“也许确是如此。”于是他问道:“哪儿来的信?”
“梅里朵尔。”
比西叫了起来:“噢!梅里朵尔来的信,谢谢啦,我的好雷米,太谢谢啦。”
“那我做得不错了?”
“你什么时候会做错事?信呢?”
“啊!正因为送信人非要亲手把信交给您本人我才断定这封信至关重要。”
“他做得对。那么他人呢?”
“来了。”
“快把他带进来。”
雷米打开门,示意叫一个马夫模样的人进来。
雷米指着伯爵说:“这位就是德·比西先生。”
比西说道:“快把信给我吧,我就是你要找的人。”
说毕,比西将一个值五个利弗尔的金币,塞进那人的手心。
马夫把信递给比西,说:“噢,我认得您。”
“是她让你送给我这封信的吗?”
“不,不是她,而是他。”
比西边看字迹边急急地问道:“他?谁?”
“德·圣吕克先生。”
“啊!啊!”
比西脸色有点泛白,因为他听到说“他”,便以为不是指夫人,当然就是指丈夫啰。而每次比西想到蒙梭罗,他都会脸色发白。
比西转过身去读信,以避免被人看出他的情绪,每个人在收到一封重要信件时,都担心自己表露出情绪激动,因为他到底不是魔鬼,也不是恺撤·博尔吉阿'注',马基雅弗利或者卡特琳·德·美第奇。
他转过身去读信倒是做对了,这个可怜的比西。因为他才粗粗地浏览了一遍那封我们已知内容的信,就感到热血一下子冲上了脑子,眼前似乎激荡起惊涛骇浪,以致本来苍白的脸蓦地也涨得紫红。他目瞪口呆地愣了一会儿,感到自己快要跌倒了,不得不赶紧在靠窗的一把扶手椅上瘫坐下来。
马夫见自己带来的这封信竟产生如此反应,不由得大为震惊。雷米对马夫说:“你走吧。”
雷米推着他的肩膀叫他出去。
马夫认定自己一定带来了坏消息,生怕人家因此又收回那枚金币,就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
雷米回到比西身边,摇着他的臂膀叫道:
“见鬼!快告诉我信里说了些什么,不然,我凭着医神圣埃斯居拉普的名义发誓,我要给您四肢放血。”
比西重新站了起来,不再脸红,也不再感到头晕脑胀,而变得神色阴沉。
他说道:“你自己看吧,圣吕克为我干了些什么!”
他说着,把信递给雷米。
雷米急急忙忙地读起来。
他说道:“好啊!我觉得这一切都很不错。圣吕克先生不愧是个豪侠之士。我要为所有将一个灵魂送入炼狱的有识之士高呼万岁,因为他们不必再来一次决斗了。”
比西结结巴巴地说:“真叫人难以置信。”
“确实令人难以置信。不过这并没有什么,我们的处境完全改变就是了。九个月以后,我就有一位比西伯爵夫人做我的病人。放心吧!我接生的本事可以和昂布瓦兹·巴雷媲美。”
比西答道:“你说得不错,我要娶她为妻。”
雷米说道:“我觉得这件事不怎样费事。她早就是您的妻子,而不是她丈夫的妻子了。”
“噢!蒙梭罗死了!”
奥杜安老乡说道:“死了!白纸黑字,还会错吗?”
“噢,我好像觉得自己在做梦,雷米!那个家伙像个幽灵一般,时时刻刻挡住我通往幸福的道路,我难道真的摆脱它了吗?不,雷米,我们肯定弄错了。”
“我们丝毫也没有弄错。您再读读信看,真是见鬼了!倒在丽春花丛中,看清没有,摔得很重,倒地就死了。我已经注意到倒在丽春花丛中是非常危险的,不过我以前以为这危险只是对女人而言。”
比西对雷米开玩笑的话充耳不闻,他一心循着自己的思路想下去,不由得思绪万干。他说道:“狄安娜不可能再留在梅里朵尔了。我也不愿意她继续留在那里。她必须换个地方,换个她可以忘记这一切的地方。”
奥杜安老乡说:“我认为去巴黎比较合适。巴黎这地方,人一到那里就会忘记过去的一切。”
“你说得有道理,她还可以住回日内勒大街的那所小房子里去。如果幸福真能秘而不宣的话,我们就要悄悄地、幸福地度过这十个月的孀居期,等到度过以后,结婚就像瓜熟蒂落一样了。”
雷米说道:“这话很对,不过如果要到巴黎去……”
“怎么啦?”
“我们还必须做一件事。”
“什么事?”
“我们必须使安茹省安定下来。”
比西说道:“对,你说得对极了。噢!我的天主!我浪费了多少时间啊,真是白白地浪费了许多时间。”
“您的意思是说,您要立即上马赶往梅里朵尔去。”
“不是我,不是我去,而是你去。我现在无论如何也脱不开身。再说,在这种时候,我出现在她面前也不太合适。”
“那我怎么会见她?直接到城堡里去自我介绍?”
“不,先到矮树林子那边去,也许她会在那里边散步边等待着我。如果你在那里没见到她,那就到城堡会。”
“我跟她说什么呢?”
“就说我高兴得几乎疯了。”
比西紧紧握了握雷米的手。他的经验告诉他,他可以像信赖自己一样信赖这个年轻人。比西又回到他原来藏身的那间帷幔后面的密室里去了。
就在比西读信的时候,卡特琳跃跃欲试,想夺回比西在场时自己失去的地盘。
她说道:“我的孩子,我觉得从来没有母亲和儿子这么格格不入的。”
安茹公爵说道:“可是您看,母亲,有时也会发生这种事的。”
“只要妈妈愿意,就不会发生……”
安茹公爵反唇相讥:“夫人,您是想说只要母子双方都愿意就不会发生吧。”他对自己这番傲慢的话不禁有点飘飘然,于是赶紧张望比西,希望能从他那里得到赞许的目光。
卡特琳却喊道:“可是我愿意!您听见了吗,弗朗索瓦?我愿意。”
她的喊声恰恰与她的话形成对比,她的话蛮横无比,她的声音却。几乎带着恳求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