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王说道:“你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马上回来向我报告。”
圣吕克走了开去。
的确是希科在那里大声说话,而且带着鼻音,活像国王在某些情况下所做的那样。他喊道:
“可是我已经颁布过许多限制奢侈的敕令呀!如果我颁发得还不够多,我可以再颁发一些,我可以一直颁发到够了为止;纵使已经颁布的敕今未必很好,至少它们在数量上可以取胜。凭我的魔鬼堂兄的角发誓,德·比西先生,一个人带着六个年轻侍从,真是太多了!”
希科一边说,一边鼓起两个腮帮子,突出屁股,把拳头放在胸侧,模仿国王到唯妙唯肖的程度。
亨利三世皱起眉头问道:
“他为什么说起德·比西?”
已经走回来的圣吕克,正要回答国王的问话,这时候宾客忽然向两边分开,人们看见六个年轻侍从,穿着金线锦缎,满戴颈饰,胸前绣着他们主人的家徽,上面镶满宝石,闪闪发亮。他们后面跟着一位俊秀而傲慢的年轻人,他高抬着头走过来,目光咄咄逼人,嘴唇充满轻蔑地翘起,身上只穿一件黑天鹅绒服,毫无装饰,同他的侍从们的豪华服饰构成鲜明的对照。
人人都喊出来:“比西!比西·德·昂布瓦兹!”
这个年轻人就是嘈杂声的根源,每个人都奔过去迎接他,大家分开让他走过。
莫吉隆、熊贝格、凯吕斯三个人马上站在国王身边,仿佛要保护国王。莫吉隆看见比西出其不意地到来,而阿胡松公爵始终缺席,比西又是阿朗松公爵的心腹,就调侃着说道:
“咦!真怪,仆人来了,却看不见主人。”
凯吕斯应和着说道:“耐心点,在仆人前头还有仆人的仆人,也许主人跟在第一批仆人的主人后面?”
熊贝格是亨利三世几个嬖幸中最年轻的一个,也是最勇敢的一个,他向圣吕克说:“你瞧,圣吕克,你在吗?德·比西先生对你大不恭敬,你瞧他穿的黑色紧身上衣,见鬼,这像是参加婚礼的服装吗?”
凯吕斯说道:“不,这是参加葬礼的服装。”
亨利三世喃喃地说:“啊!但愿是他自己的葬礼,他为什么不能提早为自己穿丧服呢?”
莫吉隆说道:“除此以外,圣吕克,安茹先生没有跟着比西到来。难道你在他那方面也失宠了吗?”
这个也字震动了圣吕克的心灵。
凯吕斯反驳:“安茹先生为什么要跟着比西到来?你们难道忘记了陛下曾经询问比西先生愿不愿当陛下的人,比西叫人回答陛下说,他自己既然是克莱蒙家族的人,他就不需要再跟随任何人,他只满足于自己当自己的主人,他认为他自己比世界上任何亲王都更好。”
国王听了这话紧皱眉头,咬嚼自己的小胡子。
莫吉隆说道:“不管你怎么说,我总觉得他是安茹先生的人。”
凯吕斯冷冷地回答:“这么说来,安茹先生是比我们的国王更伟大的主人了。”
这句话当着亨利的面说实在再刺耳不过了,亨利作为安茹公爵的哥哥,一向是憎恶他的弟弟的。
因此,虽然他一句话也没有搭腔,大家都看出来他的脸色变青了。
在旁害怕得发抖的圣吕克,只好大着胆子说道:“算了吧,算了吧,先生们,对我们的宾客宽容些吧,不要破坏了我的新婚之夜。”
圣吕克的这两句话大概使亨利想起了他的一桩心事,他说道:
“对呀,我们不能破坏圣吕克的新婚之夜,先生们。”
他说着这句话的时候用手卷着小胡子,带着狡桧的神气,这一点并没有逃过新郎的眼睛。熊贝格突然叫起来:
“咳,难道比西目前同布里萨克家结成联盟了吗?”
莫吉隆问道:“为什么你这样说?”
“因为圣吕克卫护着他。见鬼!在我们可怜的人世间,我们自己要守护的事情已经够多了,我觉得,除了我们自己,我们只应卫护我们的亲戚、我们的同盟者和我们的朋友。”
圣吕克说道:“诸位先生,德·比西先生既不是我的同盟者,也不是我的朋友和亲戚,他只是我的客人。”
国王向圣吕克愤怒地射了一眼。
圣吕克十分震惊,连忙加上一句:“而且,我一点也没有卫护他。”
比西庄严地走到他的年轻侍从身边,正要向国王敬礼,希科由于不是第一个受到敬礼而感到不快,他叫起来:
“喂!喂!……比西,比西·德·昂布瓦兹,即路易·德·克莱蒙,又即比西伯爵,我不得不将你的所有名称都搬出来,为的是要你知道我是在跟你说话,你难道没有看清真正的亨利是我吗?你区别不出一个国王同一个小丑吗?你向着他走去的那一个,名叫希科,是我的弄臣,我的宫廷小丑,他干过多少蠢事,有时真叫我笑痛了肚子。”
比西继续向前走,一直走到亨利面前,他正要弯腰鞠躬,亨利对他说道:
“你没有听见吗,德·比西先生?人家在叫你哪。”
他的几个嬖幸都哈哈大笑起来,国王对年轻的比西背转了身子。
比西气得满脸通红,可是他立刻按捺性子,假装认真听从国王的指点,似乎没有听见凯吕斯、熊贝格和莫吉隆三个人的笑声,没有看见他们傲慢的微笑,转过身来对希科说:
“啊!请原谅,陛下,有些国王太像小丑了,使得我把您的小丑当成了国王,我希望您原谅我的过失。”
亨利转过身来低声问道:“他说什么?”
“没有什么,陛下。”圣吕克回答,他在这整个晚上似乎得到上天旨意要一直充当和事佬似的,“他什么也没有说。”
希科踮起脚尖,像国王要表现自己的威严时所做的那样,说道:“不管怎样,比西大师,这是不可原谅的!”
比西回答:“陛下,请原谅我,我刚才分了心。”
希科不高兴地说:“您在想着您的年轻侍从吧,先生?这些侍从使您花费过多,而且,见鬼!您这样做侵犯了我们的特权。”
比西知道只要他同小丑展开一场舌战,一切坏话都会落到国王头上,于是他说道:“怎么可能呢?我请陛下给我解释一下,如果我真的犯了错误,我愿极其谦恭地表示承认。”
希科用手一指那些年轻的侍从,说道:“给这些下等人穿金线锦缎,而你身为贵族,有上校军衔,一个克莱蒙家族的人,几乎位比亲王,你却只穿黑天鹅绒!”
比西转过身来对着国王的三个嬖幸向希科回话说:“陛下,我们生活的时代既然让下等人穿得像亲王一样,我认为亲王们应该有高尚的情操来穿得像下等人一样,以示同他们有所区别。”
说完以后他对几位盛装华服、浑身闪耀发亮的年轻嬖幸投去一个傲慢无礼的微笑。回报片刻以前他们对他所作的无礼微笑。
亨利注视他的几个宠臣,他们都气得脸色发青,只等他们的主人一声命令,他们就会扑向比西。凯吕斯是三人中最恨比西的人,他已经同比西交过锋,国王也没有明令禁止,这时他的手已经按在他的剑柄上。
希科大声喊起来:“你这话是针对我同我的手下人而说的吗?”他既然僭越了国王的位子,就代亨利说出了心里话。
弄臣说这句话的时候,装出一副英雄好汉受到冒犯的样子,使得大厅里一半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另外一半人没有笑,原因很简单,因为那一半笑的,正是笑那一半不笑的。
这时候比西的三个朋友,猜想要打架了,都走过来站在比西一边。他们是查理·巴尔扎克·德·安特拉格,人们通常称他为昂特拉盖,弗朗索瓦·德·奥迪,他是里贝拉克男爵,以及利瓦罗。
圣吕克看见出现了敌对的苗头,就猜出了比西是奉国王大弟的命令前来闹事或者挑衅的。他更哆嗦得厉害了,因为他感到他被夹在两个强大的敌对势力之间,这两边都怒火冲天,而且选择他的房子作为战场。
他向凯吕斯奔过去,因为凯吕斯是他们中最激动的一个,他把手按在年轻宠臣的剑柄上,对他说道:
“看在老天爷份上,朋友,克制一点,等等看。”
凯吕斯大喊起来:“去你的吧!你自己克制去吧。这个混蛋侮辱了你,同时也侮辱了我,因为谁说我们中任何一个人的坏话,就是说我们全体的坏话,凡是说我们全体坏话的人,就是咒骂国王。”
圣吕克说道:“凯吕斯,凯吕斯,请想一想安茹公爵吧,公爵是比西的后盾,他越是缺席不来,越是在暗中窥伺埋伏,看不见他就更可怕。我想你大概不至于这样看不起我,认为我怕的是仆人,而不是主人吧。”
凯吕斯喊道:“见鬼!我们是法兰西国王的人,谁能叫我们害怕?如果我们为国王而去冒险,法兰西国王会保护我们的。”
圣吕克可怜巴巴地说道:“对你说来是对的,可是对我不能这样说。”
凯吕斯说道:“这倒是真的!你既然知道国王爱吃醋,你他妈的为什么还要结婚?”
圣吕克心想:“好吧!各人都为自己,我们不要忘记这句话,既然我想在结婚后起码要过半个月的太平日子,我就尽可能设法同安茹先生友好吧。”
他这样想着,就离开了凯吕斯,向比西走去。
比西说了那番放肆无礼的话以后,昂起头,环顾大厅四周,竖起耳朵来听听有没有人用粗暴的话来回报他。可是他看见所有的人全都转过头去,紧闭嘴巴不开口,因为一些人不敢在国王面前表示赞成,另一些人不敢当着比西的面表示反对。
比西忽然看见圣吕克向他走过来,他以为他终于找到了他要找寻的目标了。他对圣吕克说:
“先生,阁下莫非想同我谈论一下我刚才说过的一番话么?”
圣吕克和颜悦色地回答:“你刚才说过的一番话?您究竟说了些什么,我一点也没有听见。我看见了您,我很高兴能向您致敬,同时向您表示感谢,感谢您肯屈驾光临寒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