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赵凤堂被他说得有点糊里糊涂,但二哥的话他一向认为是没有错的,所以就也极认真地点了点头。那意思是说,我相信你说的,“二老黑”迟早会回来的。
下午,赵凤堂离开刘家圪洞,临走时,一再对赵凤章说:“记住了,十六看家,十九定亲,二十六吃糕,你可早点回来,别让咱爹娘焦急。”
“知道了,你先回去告诉咱爹娘,就说我把这里的事情安排好,马上也就回去了。”
在漳源,凡是操办婚嫁喜事,是都要蒸软米枣糕的。其意不单单在吃,更重要的是在这种乡土风味十足的美食上,还寄托着大家的一种甜甜蜜蜜和步步登高的愿望。乡人称之为“吃糕”。
赵凤章一直看着三弟走下坡去,又拐过弯消失在村子的那一边,这才恋恋不舍地又返回了小庙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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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龙骨 第十五章(1)
一
按赵磨锁原来的想法,县长周儒成的老龙岭之行,无疑是给他老赵家带来了一个出头露脸、光宗耀祖的大好机会。
你想想,偌大的西川,偌大的老龙岭,县长谁家也不去找,就找的是他赵磨锁家。而且,不光是找了,还留了一块他亲笔题写的大木匾。这可更是件了不得的事,别说是这老龙岭上的普通受苦人家,就是张村的张富山、张寿福这样的大户人家,他们也是一样没有福气得到这份赏赐的。可是,让他懊恼的是,这么一件好事情,却一下子就给那个愣头青儿子给搅和了!大龙骨没了,大木匾也砸了,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唉,早知道是这,真还不如当初就卖给那洋人,或者是痛痛快快跟张富山换了那二亩三分圪梁地哩……
赵磨锁真是越想越晦气,越想越腌臜。事情已经过去好多天了,他还一直绷着个脸谁也不答理。甚至连他的老哥儿们王拴纣主动找他来拉话,他也只是长吁短叹不想多说。
其实,赵磨锁有所不知,这几天王拴纣的心里比他更难活。从洋人去了赵家,到石秃子夜闯凤凰圪嘴,到张富山叫了赵磨锁下了张村,再到这次县长上了老龙岭,这一样样一桩桩,都为的是个大龙骨,可偏偏就都是远远地避开了他老王家的“大老黑”,而直奔他老赵家的“二老黑”!幸好折腾了这么好几次,老赵家都是那么地讲德行守信用,不然的话,他们当中不管是谁,只要随便说上一句“老王家还有一只哩”,那他们家这只“大老黑”现在也就肯定是跟着县长一起进漳源城了。可问题就在这里,为什么这些人就单单地知道赵家有大龙骨不知道他王家也有呢?那可是从同一座崖头下挖出来的同一样东西捣成两半半的啊。这秘密可就是他们两家人知道啊,真要是这,还不让老赵家认为这事是他老王家的人抖搂出来的?而且,还只是抖搂人家的,只字不提自家的。这也太缺德了啊。
其实,他也觉得老赵家是不一定会这样想的,可他自己反倒总要这样去想。越这样想,他的心里就越觉得尴尬得很。
不管怎么说,王拴纣还是想和赵磨锁好好地把这事说一下。可让他想不到的是,只要提到龙骨的事,赵磨锁就不吱声了。到最后,也不知赵磨锁是怎么想的,反正是有一天,当王拴纣又和他说起“二老黑”也不知是怎就给外人知道了的事时,赵磨锁便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咱们以后就谁也不要再提它了。”王拴纣听了,心里却是像折了根枯树枝似的“咔嚓”一下,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是啊,这种情况,就是说得天塌下来也说不清楚的。
大龙骨,同时成了老兄弟俩的一块心病了。
在这以后的日子里,两家人照样也还是你来我往很热和,只是在说话时,大家都很小心地把话题去避开惹人不开心的“大老黑”和“二老黑”。
在不知不觉中,他们的心里已经有了一堵无形的墙。
一个人的时候,王拴纣总会不由自主地长长地叹上一口气。“大老黑”是留下来了,但他,包括他们一家,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他在心里暗暗地琢磨,不能这样下去了,一定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这一天,赵磨锁吃过晚饭又游转过老龙圪塔这边。老哥俩点着旱烟就又有一搭没一搭地拉开了话。王李氏正在炕上纳鞋底子,好像是不经意地顺便就问了一句:“他伯伯,二小还没有回来啊?这可又要过年了啊。”
土炕那边坐着的月娥和月英两姐妹,听到她娘的话,神儿便也跑到这边了。特别是月英,更会来事,瞅了她娘一眼,干脆就又搭了一句:“伯伯,往年家二哥不是一到腊月就回来了吗?”
赵磨锁从锅台上磕磕旱烟锅,又拿到嘴上使劲吹了吹,这才叹了口气说:“谁知道呢,这孩子,一年到头也不知道忙的个啥。”说罢,将烟锅子往脖领子里一插,就站起来了,“不早了,我得走了。”
其实,说“不早了”,只不过是个托词,他是不想再多让他们问二小子的事情。王李氏的问话自有她的用意,精明的赵磨锁哪里会听不出来啊。一过年,月娥就十八岁了,村里的闺女们,谁家还有十七八岁呆在家里不嫁人的啊?她那话分明就是在说,你老赵家要是娶俺这闺女,就娶,要是不想娶,也别老这么不长不短地搁着。唉,都怪这二小,不懂事,害得当老子的这脸上也放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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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龙骨 第十五章(2)
当天晚上,赵磨锁一回到家,就将老王家那面的话又给老婆子说了一遍。赵周氏听了却反而乐了:“这有什么啊,二小子又不是不回来了,就他们老王家急啊,你当我们不急?我看,咱也不说别的了,反正赶过年前咱就拉鞭放炮娶媳妇。”
赵磨锁还有点犹豫,说:“二小上次回来可说好今年不办的。”
赵周氏用二拇指头朝赵磨锁的额头一抿:“我看你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他要说后年、大后年再娶哩,人家闺女也还再等他二年、三年?”
一向善于作决断的赵磨锁,这次却让一个女人家决断了一回。
第二天一大早,赵磨锁就又跑到老龙圪塔来了。
二
按乡俗,男婚女嫁之事是要履行一整套很繁锁的程序的。在民国之前,这些礼俗大至分为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俗称“六礼”。其时,男到女家相亲,被相的女子是从不抛头露面的,直到洞房花烛,新郎为之揭去头顶的大红盖头,方可识得女方真容。到了民国,随着男剪辫女放足等许多的革新之举,婚姻大事上的许多陋习也有所改变。“六礼”之说虽有很多仍得以延续,但有的也并不是太那么严格了。这时候,男到女家相亲或提亲,女方也不再刻意回避了,而那块原先娶亲时一直用着的红盖头也就失去了继续存在的意义了。
在漳源,婚事上的乡俗也大多与以前的“六礼”吻合,依次可分相亲、提亲、看家、订亲、送工夫、迎娶等六个步骤。
相亲:由媒人(俗称介绍人)领着男方到女家,向女方家长表明来意。
提亲:相亲时获得女方家同意,则可在此之后进入提亲阶段,即由男方正式向女方正式求婚,议定男女双方婚姻大事。
看家:由介绍人和女方的姑嫂或侄子(女)陪同女方到男方家中实地考察看;男方召集本家近亲长者设宴同聚,并以一定礼金馈赠女方的陪同者。
订亲:介绍人主持,男方到女方家正式确定婚姻关系,并商量成婚吉期,同时将为女方置办的彩礼一并奉上;女方本家近亲长者也被邀同聚,男方置礼品逐家登门认亲。
送工夫:订亲后,男方持男女双方父母和各自的生辰属相,找阴阳先生拣“工夫”,选定娶亲吉日,然后送交女方,经女方核对赞同后,即可正式娶亲。
世事变迁,许多乡俗也在不断推陈出新。但在漳源,有关男婚女嫁的诸多乡俗,仍一如既往地鲜活着,只是相对久远的过去,有些程序已明显地趋于简约罢了。比如在过去绝不可分而行之的看家、订亲,到新中国建立后多已合二为一,由男女双方一并在男方家中进行。但订亲中男方给女方置办的彩礼和聘金,则随着时代的发展,在档次和数量上都已突飞猛进、花样百出。二十世纪七十年代讲究的是“三转一圪扭”(自行车、手表、缝纫机、收音机),九十年代变成了“三金一冒烟”(金戒指、金耳环、金项链、摩托车),到二十一世纪初,则上升成了“四金不露天”(金戒指、金耳环、金项链、金手链、小轿车)。在择定婚期上也不似以前那么严格了,比如有不少的人就选在国庆或是“五一”这些重大节日举办婚礼。
在漳源历史上,娶亲都是新郎在新娘家吃过中午饭后方迎娶而归,而且,也没有过在迎亲之日嬉闹新郎父母的习俗。至公元二○○五年,午饭前迎娶回新娘和新婚时嬉闹新郎父母的风俗渐自邻近市县传入漳源。此亦或新风,亦或陋习,自有众人评说,在此只为乡俗之变作一记录而已。
赵磨锁想在大年前为二儿子赵凤章完婚的想法,立刻就得到了王家的满口同意。虽然王月娥也提到她已同意赵凤章说的明年再操办婚事的事,可她的父母更是半句也听不进耳朵里去。王李氏已忙着给她准备嫁衣,王拴纣则把两个儿子叫到一起,嘀咕了半天,就开始安顿王宝龙去请木匠做陪嫁的木箱子。他要做一个老龙岭上嫁闺女时谁家也比不上的大箱子,他要让老亲家一家都大吃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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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龙骨 第十五章(3)
按日子推算,赵磨锁到王拴纣家提及要给凤章和月娥办婚事的这天早上,已经是农历的腊月十一了。时间显然是很仓促的。两家的老人一商量,便将迎娶吉日定在腊月二十六。因为按乡民的说法,一过腊月二十五,各路神仙亦已忙着上天过年,人间的凡人琐事便顾不得多管了,所以,从二十五到年三十办喜事自然也就天天都是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