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上的异乡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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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上的异乡者-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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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人什么时候能真正溶化自己的皮肤,变成广大的存在——在黑夜里。白天我有时关掉电话睡大觉,朋友找不到我,我就借用一句歌词说:‘我的黑夜比白天多,我要这样过……’”
  森:“为了找你,我也吃了不少苦。”
  我:“呵呵。希腊神话中说:‘密涅瓦的猫头鹰到黄昏才飞出来。’你到夜里就能找到我。”
  森:“但是你有没有发现,现代的夜已完全不同于古代的夜?电脑荧屏亮如白昼,手机彩屏比白天更璀璨,电视荧屏更是没日没夜地上演着生死爱恨剧。”
  我:“是的。现代人的夜是白天生活的延续,甚至是白天生活的扩大化,放开手脚,吃喝玩乐。有太多的活动项目让现代人忙不过来,于是他们只好点亮夜晚,透支夜晚。”
  森:“可在古代,夜的黑暗不由分说地淹没了古人的当下生活,跟光天化日下的现实绝然划分。人潜在的哲学和宗教情愫也在夜里浮现,苏东坡在月夜里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哎,多有诗意!”
  我:“古代的夜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我不明白小时候在书中读到的‘漫漫长夜’为什么变得这样短暂?深夜我坐在电脑前敲打键盘,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东方已泛白。当太阳升起的时候,我就开始入睡了。”
  森:“这是因为生活改善了,社会发展了,夜失去了深邃,变得肤浅了。它被花花绿绿的灯光所照亮。”
  我:“想想也是,古代的夜被黑暗笼罩,使白天的主流生活隐退,头脑里的潜意识浮现了,山水、花鸟、星月等自然之物从四面八方幽幽涌现。夜的黑暗何等强烈地扩大了古人的内心世界!”
  森:“中国古典诗词中就有许多月(月亮)的意象,却没有多少日(太阳)的意象,这说明月夜是古人非常重要的精神活动时刻。”
  我:“对。古人的夜特别深沉,他们把夜划分为五更,三更半夜是个十分荒寂十分幽邃的时刻。飘忽的红烛不可依凭,夜半的更声倍觉凄凉,于是他们只好抬头望月,由望月而相思,由望月而产生天涯共存的同在感……”
  森:“嗯。古人在黑夜里寻求一种团聚感,月亮是统领人间的君主,一切情感都托付给这悬空的不可企及的发光球体,所有相思都只能化为对它默默无言的期待,仿佛所有人间情感经由月亮的转换就变得神圣起来。”
  我:“可在现代社会,夜被灯红酒绿所浸染,被影视荧屏和卡拉OK所渲染。即使在三更半夜入睡,楼下仍有隐约的汽车声,有街道霓虹和路灯映入你的卧室,有酒店排档的熏烟飘入你的窗户。”
  森:“想来现代人也有自己的月亮,那是头顶的卫星。黑夜来临,一切潜在的生命欲望都空前活跃起来。手机此起彼伏,短信你来我往。一切远距离的信息经由卫星的转换瞬间抵达远方友人,所有人间情感因为片刻接收而变成囫囵吞枣的快餐——只因那头顶的卫星不同于月亮,它是人造的!”
  我:“古代的夜被思想所充盈,现代的夜被欲望所倾倒。古人的夜虽然也是用来睡眠的,但有着清醒的终极意义;现代人的夜却比白天更浑浑噩噩!”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世界从家的窗口涌现(10)
森:“是的。古人从白天的庸常进入夜晚的超常,从白天的问鼎仕途、折腰事权贵到夜晚的把酒问天、拷问命运、追寻来世,完成一个从世俗到脱俗、从物质到精神、从有限到无限的完整轮回。那才是真正的夜!”
  我:“现代人已没有了真正意义上的夜,说是夜生活丰富,其实是麻木的沉沦,没来得及醒悟就要进入第二天的忙碌。他们在一天二十四小时内没有一个心灵修复和回归的过程。”
  森:“心灵是隐潜的,它本能地倾向黑暗。心灵的丰富性可能在各种夜灯的照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森的这句话深深触动了我的心,我转过来看着他幽暗的脸:“是的。自然界的花朵向着阳光开放,但心灵的花朵向着黑夜开放。”
  我们沉寂下来。朦胧的月夜中,他看着我,我看着他,静得令人窒息。然后,我们紧紧拥抱了。这是孤独的思想者找到知音的形而上的拥抱。在深情的缠绵中我们都感到彼此的喘息和心跳。
  半年后,我和森结为伴侣。我对新家充满了无限期望,把房舍尽量打扮得温馨一些,让森有个安逸的窝。我研究菜谱,烧营养的美味给森吃;买了搅拌机自制果饮给森喝;在餐桌上把鲜花、玻璃杯、水果、刀叉组拼成*食欲的视图;还买来花篮、烛台、相框、布娃娃,组合出有意味的童趣。
  我甚至忘了森的存在,兴奋地自言自语:“看这些小巧可爱的东西,里面藏着的是童年玲珑的梦。安居到它们内部结构里去,是每个人隐约都有的回归母体的原始愿望。”森看着我在忘情地摆这弄那,他对这个变成孩子的我感到陌生。
  我又对着天花板上的琉璃灯饰一阵发呆:“家里的灯亮着,好像有灵魂。我想拷问灯家的含义,灯却一片静寂。也许,静寂就是家的灵魂。”
  森走到我面前,眼里蒙上一层疑虑:“你想一直在家里呆下去吗?像从前?”
  我:“那当然。家是凝视整个世界的基点,没有一个固定的家,思想就会风雨飘摇。”
  森:“你忘了我们的约定了?去旅行!”
  我:“可那也是偶然的。我们不可能一辈子都在旅行。森,你是不是不喜欢这个家?”
  森:“哪儿的话!我跟你一样喜欢生活在细腻而安静的微观世界里,可我还是跟你有区别。我是水里的一条鱼,喜欢游动。你却是一只螃蟹,蜗居在水底的洞穴里。我要用我的畅游把你带出洞穴。”
  森说着把我拉到窗口:“看看外面的世界吧。”
  我:“从家的窗口透视出去的世界是模糊不清的,因为家太贴近我们,太过清晰了。”
  森:“往远处看,尽量往远处看。你看见什么了?”
  我:“什么也没看见。”
  森:“虽然你没看见,可它们依然存在。”
  我:“它们是什么?”
  森:“当你为生活中的一件事情忧郁时,就在同一个平面上,遥远的伊斯坦布尔正阳光明媚,人们坐在蔚蓝的海峡边吹风、晒太阳;遥远的巴黎街头,时髦的女郎正敞开衣襟,潇洒走在香榭丽舍大街缤纷的色彩中……于是你那件事就会显得如此渺小而相对。只要你挪动双腿,走到他乡异域,忧郁便会烟消云散。”
  我:“可这一挪动代价却不小。”
  森:“你不要问代价,只问你愿不愿意挪动。”
  我:“森,我们的生活背景不同,你跑过半个地球了,可我一直呆在家里,在室内静思的人看遥远的世界有莫名的惧怕……” 。 想看书来

世界从家的窗口涌现(11)
森:“惧怕是你在幽静中想出来的,因为人在幽静中思考时神经特别纤细。真去了异域他乡你就不怕了。你再看,再向远处看……就在同一个平面上,遥远的非洲黑人贫穷、苦难、不幸,在我们看来应该痛不欲生。可他们同样有阳光下的微笑,同样有虔诚的宗教,同样有服饰繁复的时尚,同样有生儿育女的意志。你不想去看一看吗?”
  我:“他们生命的力量和生活的欢乐来自对地域文化的单纯确信。所谓烦恼和痛苦,许多时候是跟外在世界凌乱的价值观念碰撞中招致的。单纯的确信,即使在荒漠中也能找到生命的甘泉。”我不禁顺着森的述说思考起来。
  森:“对,你就这样想。我们一边漫游一边聊叙,好吗?”
  我尽量往远处看,照着森的思路模仿着:“好的。就在同一个平面上,沙漠里的骆驼步伐古老而单调。如果我的生命也有这样的韧性和秩序,我便不需要上帝的照拂。”
  森也接着我的话:“上帝一般照顾脆弱而无序的心灵,它们迷失在当下的生存环境中,意志的涣散使他们扰乱了当前的时空,上帝帮助他们重建恒定的生命秩序。”
  我被森引导着,渐入佳境:“就在同一个平面上,这个世界是如此千差万别地不平衡,以至于我们只要转换一下地域,就能领悟到生死的真谛。”
  森也被我感染了:“就在同一个平面上,从都市走到荒原,又使我们领悟到宗教的真谛。我们无须蜗居在现代都市中不断咏习宗教典籍,只要转换一下时空走到大自然,就能跟神灵不期然而遇。”
  我感叹起来:“原来家的窗口把世界凝聚在方寸之内。每一扇窗口望出去,都是世界文化的模糊缩影。”
  森:“不。是世界文化抽象地涌进每一扇家的窗口。家的窗口,是站在一个基点上对世界文化的模糊辐射。所以嘛,站在家的窗口往往使人浮想联翩。”
  我:“是的。从这窗口望出去,就在同一个平面上,远远近近的世界与我们同在。”
  森:“闭上你的眼睛,设想你躺在大地,沉入无限……”
  一会儿,我转过身来,认真地看着森:“好吧,我们去旅行。”
  森:“你终于想通了,太好了!我们先翻翻旅行杂志,订个计划吧。”
  在沙发上坐下来,我们翻开旅行杂志,一幅秘鲁马丘比丘古城的图片展现在我们眼前,不禁有所感触。
  森:“马丘比丘曾经创造过文化,后来却被遗忘了,历史上找不到关于它的半点记载。看这座古城,曝晒在现代的阳光下,却喑哑得如同它周围千古沉寂的大山。即使瞻仰者凝注的目光,也不能使它幽闭的文化记忆复活。”
  我:“好像约旦的佩特拉也有一座喑哑的玫瑰色宫殿,地处沙漠中一个隐蔽的山崖里,堂皇、精致。可能曾经富庶过,可能曾经辉煌过,后来也悄无声息地寂灭了,没有留下片言只语的文字记载。后世的瞻仰者对它幽咽无语,只有满目荒凉,满脑幽思。”
  我们丢开杂志谈了起来。
  森:“在远古年代,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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