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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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街- 第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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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一个快活的年轻人,由于他的快活异乎寻常,他所居住的小巷因他而得名,被人们叫做“六六胡同”。一间瓦房和一个单身男人的生活原本是单调和枯燥的,但他却像是拥有了这个世界的一切美好事物,一天到晚乐乐呵呵的,好像从不知道什么是愁,什么是苦。他乐观的人生态度感动了斜街的男人,也感动了斜街的女人。和他比邻而居的姚秀珍决定免费为他作媒时,信誓旦旦,不给他撮合一个能叫他更加快活的的漂亮媳妇就绝不罢休。可是,他不但不领情,反倒语出惊人,居然叫一向大大咧咧、谈笑无忌的姚秀珍都羞红了脸。

  “一人吃饱全家不饥才叫快活。假如娶个漂亮媳妇也算快活的话,翠云楼和招商客栈的漂亮女人不都成了我的媳妇,我今天娶这个,明天就娶那个,花钱买快活嘛!”

  然而谁都看得出来,他打算在人生道路上踽踽独行,并非不识人间烟火,只是知足常乐。事实上,谁也没有发现过他出入翠云楼和招商客栈的行踪。与许多同龄人不同,他从不涉足七荤八素的说书场,他只爱到范家戏园看戏。

  可是今天晚上,他却没有去范家戏园看他最喜欢看的《赵氏孤儿》。就在这天晚上,住在基督教堂附近的黄包车工人胡四孩的家里发生了一个事件:胡四孩新婚不久的妻子杨翠婷在厕所里差点被一个壮汉*,杨翠婷的呼救声虽然惊动了一个名叫刘长风的警察,刘长风夺门而出直奔现场,但那个壮汉却还是逃之夭夭了。这个事件不胫而走,第二天上午就传遍了斜街。这是斜街有史以来的第一桩罪案,人们议论纷纷的时候,无不忧心忡忡,似乎斜街从此以后就会失去往昔的安宁。

  警察的调查工作从翠云楼开始时,作为第一个出现在现场并且能够依稀辨认出嫌犯体貌特征的警察,刘长风率先走进了翠云楼。张玉娥大吃一惊。倒非警察不该到*院追查*犯,而是因为刘长风忠于职守的表现似曾相识。

  “你……”张玉娥吃惊地说,“你不钉门牌啦?!”

  “不钉门牌了。”刘长风老老实实地说,“官府的人说了,这家伙是一块榆木疙瘩,就叫他当警察吧,于是我就当了警察。”

  “你就是一块榆木疙瘩!”张玉娥嘲笑道,“要不,你查*犯怎会查到这里来呢?翠云楼要是藏着*犯,那可就邪了门儿啦!”

  “这是没办法的事呀!”刘长风继续老老实实地说,“局长说,喜欢在厕所那么邪门儿的地方*女人的人,除了自己家里,没准儿就喜欢藏在比厕所还要邪门儿的地方。局长又说……”

  张玉娥慌忙举起滚圆的胳膊,像挥舞旗帜似地摆起了手。

  “别说啦别说啦!”她求饶似地说,“你再说,我也成了榆木疙瘩了。”

  警察的调查工作把人们的心里弄得乱糟糟的,加上斜街的菜市熙熙攘攘,谁也没有注意到崔六六一系列异乎寻常的举动。

  崔六六没像往常那样拉着黄包车去火车站招揽生意,而是到菜市上转了一圈,除了一篮子蔬菜,还买了一块猪肉。然后,他舍近求远,从另一家粮行买了平时很少享用的洋面,而且一买就是整整一袋。他身高力壮,用一条麻袋把洋面裹得严严实实,往腋下一夹就回了家。菜市即将散去的时候,他又出现在花柳先生面前。谁也不知道他从花柳先生那里开了什么药方,也不知道他没从春生堂出来之前就塞到包袱里的都是些什么药。从早到晚,对他垂着脑袋跑来颠去、身后却没有跟着黄包车这一最为反常的情形,人们甚至都没有注意到。

第四章(2)
发生*案的第二天对姚秀珍来说无疑是一个好日子,因为警察在黄土沟里的窑洞里生擒包括*犯在内的三个负案在逃的匪徒的同时,她却给三个外乡人的女儿找到了婆家。她从丈夫胡兆春卖炒凉粉的摊位上回家做饭时,脚步格外轻快。从崔六六门前路过时,由于闻到了浓烈的熬煮草药的气味,脚步才变得迟滞起来。后来,怀着疑惑,她索性回到崔六六的门前。

  “怎么啦,六六兄弟,病啦?”。

  “受凉了,胡嫂,”崔六六在屋里说,“正发着汗呢。”

  “你昨天还好好的!嫂子给你做碗酸汤面条?”

  紧闭不启的门和主人不冷不热的声音显然要把一切客人都拒之门外。

  “我刚吃过饭。胡嫂,你忙你的去吧。”

  破获*案的第四天,崔六六和他的黄包车才重新出现在镇上。起初,他灿烂的笑容和轻快的脚步一如从前,可是没过多少日子,他就变得郁郁寡欢起来。他的脚下已经没有了锣鼓的节奏,脚步也失去了往日的快捷和轻盈。他接连两次把乘客送错地方,结果只好自认倒霉,把乘客拉到正确的地方之后,分文不取,任由乘客扬长而去。

  这一天的中午,虽然近在咫尺,他却没有回家生火做饭,在斜街上的饭摊上喝了两碗油茶、啃了两张杂面饼,就懒洋洋地把黄包车拉到东马市街茂盛洋行的门前,坐在踏脚板上听候乘客的呼唤。可是,当一个中年男人拎着两瓶洋酒从茂盛洋行走出来后,接连喊了两声“洋车”,他却浑然不觉。中年男人骂了一句,就从长庆楼门前喊来一辆黄包车,告诉黄包车工人,他要去的地方是别墅区。

  《赵氏孤儿》已在范家戏园演了一个月。他之所以爱看这部戏,倒不完全因为这部戏催人泪下,还在于他也是一个孤儿。可是,在这一个月里,他没有去范家戏园看《赵氏孤儿》,也没有再打听过范家戏园的海报,好像他的戏瘾一夜之间就荡然无存了。关于范家戏园决定停演《赵氏孤儿》并请另外一个戏班上演另外一部戏的消息,还是宗四告诉他的。不过,宗四这时并不知道戏院即将上演的是一部什么戏,只知道这部戏讲了一个*的故事。其实,这是一部以青楼*为主人公的悲喜剧,悲的是女主人公为了供养弟弟读书不惜卖身献艺而弟弟中第做官之后居然拒绝承认沦为青楼*的姐姐,喜的是女主人公同时供养并被女主人公认作义弟的另外一个读书人中第之后做了一个更大的官,义弟则不但感恩戴德,而且还以自己的言行感化了女主人公的弟弟,使其幡然悔悟。那个女主人公姓陈,她每向嫖客卖身献艺时,酬劳均以三两白银为限,所以被人们叫作“陈三两”。听了宗四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介绍,他起初却认为这是一部颂扬青楼*的戏,其中并没有什么是非曲直,没准儿还会教人产生歪心邪念。后来,当斜街的戏迷们一致认为这是一部好戏的时候,他才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这一天的晚上,他一个半月以来第一次出现在戏园时,破天荒地买了一张甲等的坐票,结果和宗四碰到了一起。

  “哟嗬,”宗四吃惊地说,“六六也舍得买坐票啦!”

  “四爷呀!”他也吃惊地说,“这戏都演了一个多月了,四爷怎么今天才来看呢?”

  “顾不上啊!雪竹街那六座院子不是正在种竹子吗?六座院子六个竹园,我家老爷他一个人可忙不过来。六个竹园呀,累坏我了,晚上哪还有精神来看戏呢,早早就上床打呼噜啦!幸亏他是侍弄竹子的高人,节气看得准,竹子种得快,要不我今天也看不上戏。”

  “雪竹先生真的会搬到镇上住吗?”

  “这可没准儿。他爱清静,多半会住在村子里吧。哎,六六,听姚媒婆那张碎嘴叨叨,你不家的时候,炉灶还熬着药,你就不怕熬干了、失火了?你一个人过日子可要小心。”

  “没事。炉灶封着,锅里冒冒热气罢了。”

  “年纪轻轻的,到底得了什么病,这些日子怎么天天喝药?”

  “晚上睡觉时盗汗,春生堂叫我喝两个月。”

  “我说不是受凉吧,可姚媒婆偏说你受凉了,真是女人见识,受凉落下的毛病哪能天天喝药!”

  他们正说话的时候,戏台上响起了开启戏幕的锣鼓声,于是不约而同地闭住了嘴巴,聚精会神地看戏。从陈三两被弟弟拒认开始,宗四就从崔六六那里听到了吱吱唧唧仿佛坐立不安的声音,伴随着剧情的发展,声音越来越大,快到终场时居然变成了呜呜咽咽分明是哭泣的声音。宗四惊异地朝他看去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座位,一边捂住嘴,一边快步朝着大门口走去。

  “看戏竟把自己看成了泪人儿,”宗四嘟囔道,“天底下还真有这样的豆腐心肠。”

  雪竹街被命名时,宗雪竹对此一无所知。倒非他孤陋寡闻,而是因为吴浩宇去世之后,他也像王月波一样闭门不出而专心致志。不过,王月波专心致志的是著书立说,他专心致志的是围棋。他和有贺长雄相处的时间虽然只有短短半天,但他们口手并举的那场交谈却给他留下了终身难忘的记忆,由这个记忆决定,日本棋士变座子制度为布局制度究竟是与时俱进的变革,还是舍本逐末的倒退,是他这一时期潜心研究的问题。这是充满乐趣却又经常被困惑打断的研究,远没有打谱对弈那么轻松。不过,这一天,当他突然意识到布局制度下的对弈势必更富于变化也更具有战略性时,打断他思路的却非困惑,而是孟知事。孟知事对他说起雪竹街的命名,他这才知道自己建在镇上的六座四合院在政府的眼里不同凡响。

  “这可不好!一条陋街僻巷,仅供家人安居而已,不用命名也罢。确需命名的话,也应顺其自然,用我的名字命名,我岂不成了沽名钓誉、欺世盗名的土豪劣绅!”

  “雪竹先生此言差矣。洋人能在镇上命名沃克尔街,县署为什么不能命名雪竹街呢?雪竹先生德高望重,放眼宁城无人望其项背,用雪竹先生的名字命名此街理所当然。”

  他对“雪竹街”的命名虽然感到不安,但见孟知事确是善意,就只好听之任之。当他决定给雪竹街的每座院子里都种上竹子时,出于节气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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