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的女知青的堆儿里,细尖尖的叫,便从那里传过来。看着他们马屁样的对着女知青献殷勤,石老三和大头不屑地撇撇嘴。
尽管有阴扎扎的小旋风儿,可太阳还是暖暖地照着。他们两个就半躺了说话。说这山与桃园西山的不同,说以前放假时一块去爬西山的乐子事,说站在西山顶上看,纵横阡陌的良田,就如一只绿色的大棋盘,上面星罗棋布嵌满了棋子样的村庄,哪像这儿,一望无际的光光荒凉,原想的成群牛羊,奔驰的马群,却是连鬼影都瞧不见!说着说着就想家,四只眼睛就巴巴得向着遥远的南方望。好大一会儿,大头看石三儿低头掰着自己的手指头不说话,就问:“三哥,算什么呢?”自从那次篮球事件之后,不知谁先挑的头,你们几个都开始管石三儿喊开了“三哥”。
“还有六个月。”石三儿似在自言自语。
“什么六个月?”大头不解。
“我二哥来信说还有六个月就开始征兵了……”
两个人都不在吭声,可心却海涛样汹涌着。他们就这样懒懒地躺在阒寂的山坡上,想着各自的心事。
拖拉机没有按照约定的时间出现。开始他们还不在意,在山脚的坡地上追蝎虎遛子,顺着窟窿掏沙鼠,,后来就懒懒地倒在沙地上睡觉。直到太阳衔了大青山的尾巴,这伙已经饿慌了神儿的人,还在焦燥地翘首张望。没有,什么也没有,只有细细的沙土幽灵样在平展展的漠地上随风移动。等到一勾弯弯的白月牙从太阳落下的地方钻出来,钩住了大青山的尾巴尖,还不见拖拉机的动静。满天的繁星冲着他们咕唧着鬼眼儿,没有了一丝力气的人们,一面想象着那满天的星星要是能吃该有多好,一面把手指在衣兜的缝隙间不停地抠索着,指望着能再从里面哪怕是找到一星星的窝头渣,可干净得连灌兜缝里的沙土都没有了。人多的“天津帮”,点起了篝火围着说话。石三儿和大头两个在远远的一边躺了,一面听着肚子的咕咕叫,一面数着天上的星星。隐隐的石三儿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头顶上吹气儿,已经饿傻了的他无意识地抬手挥了一把,感觉毛乎乎的,以为谁在跟他开玩笑,便扭转了脸儿看,看到的却是两只贼亮的绿眼儿,“狼!”他啸叫着一个挺就翻了起来。翻起来的石三儿一面“啊!——”“啊!——”地拼命叫着,一面手抄脚踢地将沙土向那狼掷。几乎和他同时看到狼的大头此时已经软在地上动不了地儿了。附近的保定知青赵彪,北京知青王京生都冲了过来。人们看到远远的沟谷里,一群小灯儿样的烁烁狼眼正瞪着这面。大家伙就举着斧头、火把、柴棒嗷嗷地嚎叫。终于吓跑了踞在远处的狼群。
等回到连里,砍柴的人们理都不理那拖拉机手要先卸车的喊叫,径直闯进伙房,三下五除二就把半笸箩窝头扫了个干干净净。就像他们都不知是怎么把一车柴装起的一样,他们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子的在吃、吃了几个?他们实在是饿坏了。当拖拉机的大灯出现的时候,已经12点了,人们问拖拉机手有没有吃的?他像根本不知道这些人还需要吃饭,只是傻傻地晃荡脑袋,说去旗里拉了趟粮食,半道车还坏了一次。人们又能说什么呢?
这晚,石老三儿病了。
“建国,你怎么了?”挨着石三儿睡得大头发觉石三儿不住劲地动,就抽出压枕头底下的手电捏亮了看。他看见石老三将自己紧裹在被子里筛箩样的抖,就摇着问他怎么了。可摇了半天他也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得囫囫囵囵地抖,牙齿“嗒嗒嗒”的急骤磕碰。大头骇坏了,忙大声地喊排长。刘排长忙不迭地点了蜡烛端过来,伏身子揭开石老三的被,用手在他额上试了一下,“他在发烧!”说着站起跑回铺位抻了自己的被过来给石三儿盖上,忙慌中连披的衣服掉了也没顾上捡。他又喊来了张医生。张医生给石老三试了表,41度。忙又回去取药,打针、擦酒精一通的忙乎。尽管刘排长一再招呼大家继续睡觉,可张医生来来回回的忙着又怎么睡得着呢。蜡烛憧憧的黑影里,一个个就跟小鬼儿似的惶惶着。
石三儿病来得快去得也快,赶到中午,出了几身臭汗的石老三已经能坐起来了。对前来看望他的连首长,露出夜里咬碎了半颗犬齿的白牙嘿嘿笑着。刘排长给他端来一碗面条,顶上还卧着一个淌着红芯儿的鸡蛋,你们这才想起已经有一个多月没吃过鸡蛋了。天津的“傻大个”、“扁铲”、“光猪”也来了。“连长说你昨天高烧到41度。把大家伙儿都吓坏了。”打头的黄秀英落落大方地坐到哈利军的铺头上说。尽管那三拐六绕的天津调让你们觉得很刺耳,可一种体恤的温暖让你们感动。石老三臊臊的有些窘,“没事没事,昨天上山砍柴时着了凉。”“没事就好,都是初离家门的人,以后可要当心呀。”你们看到石老三儿的眼窝有些湿。
的确,她真得像个大姐姐。你们这群在营院里长大的半大小子们,在这些年的动荡时光里,由于你们的出身决定了你们比别人有着对政治更敏感的神经,你们在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进行塑造。可是今天,在这个原本并不认识的天津女知青面前,你们感受到了一种温暖和亲情。虽然她可能只是出于对战友的关怀,亦或是作为一个女性的天性使然,可是,她所带给你们的不是离家的苦涩而是有人关怀的感动,不是被人嘲笑的羞耻而是连队生活的充实。她不仅仅使你们感受到了伟大的人格魅力,更看到了自己身上的种种缺陷,就好象长在森林里的一颗小树,在美丽的阳光下,终于看到了自己应把握的朝向。
她回头看了一眼,站后面的“扁铲”将搂怀里的两个苹果罐头放到了石老三的床头。“不要!不要!”石老三边推拒边急忙往起站,半截里又忙慌退回到被窝里。“有嘛,有嘛,不就是俩罐头嘛,拿着拿着!”“傻大个”和“光猪”在后面也大声的嚷嚷。旁边的刘排长说:“这是天津的大哥哥大姐姐们的一片心意,你就收下吧。”黄秀英站起来,扫视了一眼旁边的你们几个,笑着说:“怪不得连长说,你们真的比我们小不少呢!”
一星期的军训一结束,向沙漠要田的战斗就开始了。这时,团里来了命令,任命葛存田和黄秀英为十连副连长。你也被抽到师里参加司号员集训。
二百军垦战士,排着锹头如林的长长队伍,蚰蜓荡荡地跨过公路向漠地走去。连长刘万荣指住一处和别的地方并没有什么区别的漠地,操着浓重的四川话说:“就这里儿,——开始吧!”于是,男男女女的战士们就落下掮肩上的铁锹,向着亘古的荒原开始了围垦造田的战斗。
后来石老三曾多次的向你讲起,他向排长抢了给工地送水的任务。原想的是这活儿会比翻地的活要轻松一些。可是,当他打满了两桶水上路的时候才发现,原来他并不会挑水。区区的两桶水,竟像两座大山压得他直不住腰、透不过气,哩哩歪斜的连小操场也没走出去就扣了多半桶,当时他急得都想哭,可人们都在工地干活,没有人能帮他。没办法,他就又回去把水打满,用手拎着前进,走出一节,把桶放下,再回来拎另一只桶。赶到了工地,水桶里剩下的水,还赶不上他洒鞋壳儿里的多呢。
因为都是不吃劲的沙土地,比想象的要轻松。战士们劲头很高,你追我赶,很快,就显出了沟渠田垅的雏形。尽管缺少水气儿,但新翻起的沙土地,还是有别于漠地的寡白、透出新鲜的气息。到太阳落山的时候,硕大的一片新开地,垄是垄,坎是坎,田平畦整,有模有样地展现在了人们的面前。望着这处女样的新开地,尽管知青们——不,现在应该叫战士们——个个腰酸背痛,手里还攥着血泡,可还是快乐无比。
然而,这快乐却没有延续到第二天。
转天早晨,当十连浩浩荡荡的队伍迎着旭日来到地头的时候,他们全傻住了。昨天造好的田地重新抹了平:棱角分明的田坝不见了,高的垄、低的沟、平的畦,统统被细细的白沙土覆住了,如大海里的道道波纹,又好象他们昨天根本就不曾在这里付出过。——一夜的风,变魔术似得无情地吞噬了他们的辛劳。
“嗬嗬,嗬嗬,嗬嗬嗬,”三排长董金根拄着铁锹哈巴成一个三角,“还是先打井吧!这干法,胡闹球……”
耿指导员刀子样的目光封住了他的嘴。“注意了,听我口令!”他用粗重却尖锐的普通话发出了口令:“以三排长为基准,向中看齐!——”
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毛主席语录,双手捧在胸前。不知是为了安抚,还是真有体恤之情,他又下令让大家锹靠右肩坐下。“愚公移山。一九四五年六月十一日。我们开了一个很好的大会,我们做了三件事……”他一字一句地向大家念起了毛主席的《愚公移山》。先是沉沉缓缓的一个字一个字地读,渐渐地,他的口气越来越重,声音越来越高,当读到“……我死了以后有我的儿子,儿子死了,又有孙子,子子孙孙是没有穷尽的”时,他浓重的两道眉毛神采飞扬,似是乐队指挥的两条胳膊,节奏分明地飞舞跳跃着。人们清清楚楚地看到,那跳跃着的浓眉下面的一对深邃的眼窝里,竟洇了汪汪的泪花。
“下定决心!——”一个女高音从队伍里飞出。
“下定决心!!——”众人的呼号紧随着女高音响起。
“不怕牺牲!——”
“不怕牺牲!!——”
“排除万难!——”
“排除万难!!——”
“去争取胜利!——”
“去争取胜利!!——”
如林的手臂在空中挥舞,雷鸣般的呐喊在漠野里震荡。随着这挥舞和震荡,一股誓与天斗,誓与地斗的冲天豪情,在二百余名热血青年的胸膛里鼓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