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逐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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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逐阳光-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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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他一支新枪。不过不是真的枪,而是厚嘴唇自己做的一支木头驳壳枪。大小套管,握柄弹匣,机头扳机,准星缺口,以及枪的长短大小各部尺寸,全部都跟真的一样,黑漆刷的油光锃亮,握柄尾部还系了一穗红丝绸,别提有多漂亮了。石三儿握着这支枪,翻过来调过去的看,一边甩枪射击一边嘴里“叭,叭”的学着飞子儿的呼啸,早把被打肿的屁股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你盯着他手中的驳壳枪,馋的要死。到不是想居为己有,而是想象不出厚嘴唇怎么竟会把一块木头雕得如此光滑逼真?在此后的日子里,厚嘴唇简直成了你们这伙孩子们的中心了。当时市里面正开始闹“四大”,大鸣大放大字报大辩论。每晚一挨华灯初放的时候,人们便涌到街上去,东一群西一伙的群腔舌辩。你们不及他们的肩高,更没张嘴的份,再说你们才不对这个感兴趣。可厚嘴唇却发明了新玩意儿,他用木头块雕出领袖的头像,刷上红印油,往白纸上一扣,一张栩栩如生的伟人像便跃然纸上。他甚至还在旁边刻了“誓死捍卫”之类的口号。你们有了新玩法,每晚就去市里的大街上,寻那打疙瘩挤蛋的人堆儿,抛散你们的传单。看着那些大人们抢宝似的争你们的传单,乐的你们都不知道东南西北了。也是在那个时候,你们开始感到了一丝不安,因为八一俱乐部对面的百货大楼上,通天接地的扯出了大标语,“揪出军内一小撮,打倒阎同茂!”阎是驻军军长,在桃园也是一个赫赫有名的人物。那之后,你们不在上街去了。虽然没去上街,却也打倒了一个人——胖校长的儿子吴军。

  吴军大你们两岁,同石三儿的二哥一样上六年级。个子细高高的,虽才十三岁,可快赶上他爸了。不知是不是得益于他当音乐老师的妈妈,他的学习成绩特别棒,而且还会弹钢琴,拉手风琴,是少先队的大队长。别看他胳膊上带着三道杠,但从来看不到他和孩子们一块冲呀杀呀的,足球场上,篮球架下也很少看到他的身影。整天文质彬彬的样子。不过他乒乓球打的特好,曾得过市里少年组的冠军。先是听说有人溜到校长写检查的小屋里把胖校长给打昏了,后来就见到文质彬彬的吴军整天跟个受气包儿似的吊丧着个脸,打过上课铃才到学校,一放学就马上回家,和谁也不说话。可课间休息时,他逃不开了。那是一个下雪天,呼呼飘飘的大雪片跟鸟毛似的上下左右地飞舞,石三儿的二哥领着一伙六年级的学生把吴军堵在了厕所后面。其实是他们把上厕所的吴军架到厕所后面去的。厚嘴唇像个戏雪的快乐小鸟一样跑进教室:“坷垃,快出来!”

  石老三儿的二哥石建中,吕刚的哥哥吕长征等七八个高年级的男生正把吴军围住揍。可怜的吴军,黄棉袄的五个扣子一只也没了,胸怀敞敝地裂着,鼻子小河样流着通红的血,他用攥成拳头的手背去擦,那染满了鲜血的拳头,映在皑皑白雪的世界里,如一枝孤零的花蕾在晃动。你打一个寒噤。厚嘴唇和石三儿等一帮小同学正不失时机地将一个个雪团砸向、塞进吴军的面部、身体。孩子们兴奋至极的快乐和吴军受谑后的无助与愤怒形成鲜明的对比,就如这洁白的世界与脚下的一片污浊狼藉的对比一样,令人无法睹目。可一群世事不谙的孩子们却浑然不觉。怪谁呢?随着历史走完一圈之后,始才知道此时的中华大地,这小小画面简直是沧海之一粟不到,九牛之一毛不如。就在此时,上至开国元勋,下到平头百姓,都在经历着一场命中注定的劫难。以至到你华发上头,岁月久远得几近(贳力。YI)扣的年轮划刻的只记远不记近的时候;才比较系统的、真实的读到一篇篇记录这段除了“命定”无法更好解释的历史剖面。才晓得那些曾经冲锋陷阵九死一生地打下了江山的*们,也正在经历着他们的可说是前世注定了的“命定于抗争”。可这,绝不同于战场上的你死我活,完全是一种“难以诉说”或说是“无以诉说”的尴尬。唯一能做到的就是等待——等待时间老人的步履,就像江西南昌的那条细长的*小路一样。

  一般说,人的记忆是从十岁左右开始的,这之前,几乎记不住什么,可十岁之后,便能记住自己所有的生命履历了。以你来说,在十岁之前,记住的只是一些零星的碎片,学校时常搞积肥,秋天时,号召学生把树叶扫起来,挖个坑埋好,让树叶沤成肥,然后装在车上插上小红旗送到农村去。还曾经花一元钱买过一个粪筐,每天早上拾马粪。这还是少先队组织的。可是随着马粪纸样的大字报铺天盖地,便有了你们的“校长室之劫”“打猪事件”“雪地殴吴军”。此时,你们没有卷进如红卫兵大串连、抄家、武斗、打砸抢之类,因为你们的年龄还不够资格,充其量只能是自己缝一个红小兵的袖标,跟着红卫兵大哥哥们凑凑热闹,或是把那些过年贴窗花用的红纸剪成“三忠于”“四无限”的彩花满世界去贴;舒胳膊伸腿的跳“忠字舞”;唱语录歌;给家里去服务社买个东西也要对口快板样的和售货员对:“斗私批修”、“完全彻底”。你们全把这当成是一种新游戏来耍。耍够了,就继续去捉迷藏、打三角、投坷垃仗。但是,人是历史的一分子,历史决定着人的命运这一点,不可更张。就像地球是宇宙的一分子一样。历史车轮辗下的印迹永远留在了那里。

  吴军挨了同学的打以后,却也转变了。没过几天,学校的大喇叭里响起了吴军稚嫩的嗓音:“坚决和反革命父亲划清界线,打倒国民党大特务吴忠魁  ……”声音纤细却响亮,童音袅袅却火药冲天,本是一家人却要从此敌我两家分。这断绝父子关系的宣言,一遍遍在冬日空旷的天地间回响着,荡过灰色的校舍,扫过冻裂了口子的操场,佛着干瘪的花蕾,摇着枯寂的树梢,如长空孤雁的啸鸣样钻进老师的心窝,同学的耳鼓。而比这声音更叫人惊悚的是陆老师上吊自杀了。陆老师是吴军的妈妈、胖校长的爱人,一个非常好看也非常着孩子们喜爱的音乐老师。后来才从大人们嘴里知道,吴忠魁确是一个国民党的解放兵,四七年被解放时,曾是桃园警备司令的秘书,他为解放桃园做出了很大贡献,并自愿参加了解放军。以后复员到了教育系统,并当了八一小学的校长。在后来的老同学会面中,吴军最不能提起、最痛恨的就是这段历史。这是后话。当时你们并不知道,这一切都是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操纵着。陈伯达就曾先后数次来到步校,煸风点火地要步校开展“四大”,同社会一起进行*。那时候,步校外表上看起来红红火火,整天大喇叭歌声不断,到处都是红旗猎猎,其实内里已经乱套了。学员们都造了反,成立了井岗山革命造反委员会,把训练、政治、校务三大部全占领了。所有团以上干部按照官衔大小戴着长短不一的高帽子游街。整得最惨的自然是校领导了,那五五年授衔时便是少将的陈校长,愣是被他们打折了一条腿后跳楼自杀了。你还清楚地记得学员们在石三儿家门儿上贴的一幅对联,上联是“残耳狗为保皇上蹿下跳”,下联是“茅子坑的石头又臭又硬”,横批“死不悔改”。随着*的所谓波澜壮阔和深入发展,你们的学校也停课了,在市里上中学的大孩子们都跑到外地串联去了,你们这些无所事事的小学生们就在偌大的兵营里疯玩起来。从一兵营幼儿园的游戏场、二兵营的教学楼、小礼堂到三兵营的打靶场、防空洞,没有你们钻不到的地方。

  不知是石老三儿继承了他那当学员大队长爸爸的组织才能,还是这群同班的小伙伴中他的生日最大,他总是你们的领袖。紧跟其随的是你、吕刚、韩建民。吕刚的爸爸是个赶上四五年尾巴的红军,虽没参加过长征,但在同级里待遇却高出一大截。他圆圆的脑袋,一双眼睛铃铛样大,和《地道战》里的唐司令神似,连嘴唇儿也驴样的当啷着,尤其学起唐司令在砖窑里被高传宝用手枪击中慢慢倒下的动作,那叫一绝。但你们不叫他唐司令,因为他的两筒鼻涕总过河,所以你们习惯叫他“鼻涕虫”。韩建民长了一双罗圈腿,可能是刚生下的时候营养不良又加了不合理的钙片,虽然腿圈可骨头架子却大,尤其是脸上,眉骨颧骨都是凸凸的,学电影《地雷战》里那个端个大枪被地雷炸的晕头转向的鬼子兵特像,你们都管他叫“韩老六”。余下的就是尉官宿舍的王强、谢西武、哈利军、邢尚荣等。王强是个左敞子,人长的精瘦但却很有劲,撞起拐来别人都是右脚支地,可他却是左脚,但谁也不是他的对手。谢西武长的瘦瘦小小,但心眼多,数于那种大人们说的光长心眼不长个儿的小不点。他想表达什么的时候从不直说,而是弯过来调过去的,所以你们叫他“谢老转儿”。哈利军和谢西武刚好相反,个子高高,脑袋大大,心眼却没有谢西武多,你们管他叫傻大头。在长达八个多月的没有了课上的时间里,你们一伙基本上是形影不离。在这段虽放浪却充满冒险,虽无所事事却极为忙碌的时光里,厚嘴唇几乎成了你们的军师。小礼堂里成盘的电影胶片,三兵营战术演兵室里的飞机、坦克模型,不知偷出了多少。把那一盘盘的电影胶片稀里哗拉地扯开,对着太阳光一格一格的看;各式各样的步兵、枪械、车辆、房屋建筑的模型,成了你们游戏的最好道剧。

  一次,你们到三兵营的打靶场玩,正碰到几个外面农村的孩子在靶挡上挖子弹头。石三儿一声高叫:“小偷爬围墙进来偷东西啦,快抓起来送警卫连!——”吓得几个衣衫褴褛的孩子连滚带爬地跑掉了。厚嘴唇瞧着地上一堆堆儿带着浮土的黄粲粲的子弹头,胖脸鬼黠地笑着对石老三说:“知道他们挖这个干什么用么?——卖钱呢!”结果你们就把那些子弹头兜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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