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发现自己是如此的无用,不仅救不了公子,还要牵累公子处处保护他。尤记得懂事起便在京城中一间名叫醉君楼的小倌院里当小厮,挨骂吃鞭子那是家常便饭,直到八岁时被老鸨带到了公子面前……
小晏习惯性地靠墙席地而坐,双手抱膝,心里想著那时候公子好像只有十四岁吧?十四岁,比现在的他还小,却笑吟吟地抓住八岁孩子的手,温和地问道:“你叫什麽名字?”
年幼的他瑟缩地望著眼前的少年,迟疑半晌:“他们说我姓晏……”底下便没了话。
少年仍在微笑,笑得光风霁月:“姓晏啊,是没有名字吧?我的名字也是公子取的呢!唉,可惜我这样的人不配给你取什麽好名字,既然你姓晏,我就叫你小晏好不好?”
小晏不知道少年嘴里的“公子”是谁,却仍旧傻呼呼地点了点头。虽然不明白公子为什麽不给他取个惜情、怜英等美丽的名字,却莫名喜欢“小晏”这两个字。
自此後,主仆二人便在醉君楼里安安份份地过日子,小晏知道凌文湖是个千人骑万人枕的男娼,身份下贱,但他却每天欢欢喜喜地为其收拾整理,因为他发现凌文湖不仅对他非常温和,而且很会写字,别人写字只是端端正正几笔挥就,毫无意趣,凌文湖却恰恰相反,他写的字笔笔生花,妙不可言,美不胜收,常常看得小晏目不暇接,叹为观止。
小晏十二岁时,凌文湖被一个有权有势的恩客赎出了醉君楼,并替他脱去贱籍,对这位“救”凌文湖於水火的恩客小晏感激莫名,还曾偷偷溜去庙里还愿,只道好人有好报,公子终於熬到出头之日了。
可惜,好景不长,很快,小晏便发现自己的愿望裂成了碎片,自凌文湖出了醉君楼後,他们主仆俩被安置在一所小院子里,公子依旧经常被人折腾得死去活来,有一次甚至连提笔写字都不能。
终於……终於考中了探花,小晏觉得这下应该能摆脱那些噩梦般的过往了,但是……屋内隐隐约约传出一两声低低的呻吟,小晏不由自主抱紧了双膝,他太了解凌文湖,这种呻吟并不代表凌文湖不痛苦,而是疲惫太甚,根本没有力气喊出声来。
呻吟越来越弱,渐渐地,便再也听不见了,一阵微风吹过,明明带著春夜温暖的气息和枝头鲜花甜腻的香味,小晏却是瑟瑟发抖,身体越蜷越小,心里只盼著赶快天亮,赶快天亮,天亮了,公子就不用再受苦了。
就这麽依著墙角,少年迷迷糊糊地睡著了,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好端端地躺在床上,棉被盖得严严实实,揉眼仔细一瞧,这里是公子的房间,而公子……却不见了。想来凌文湖见他睡在门外,便将他抱进屋内,自己随便收拾收拾,直接上朝去了。
他既然了解凌文湖,也就清楚萧怀瑛和苏清岚折腾人的本事,特别是苏清岚,似乎生来就为这种事活著,一夜奋战第二天依旧精神奕奕,只苦了……可怜的公子……
小晏愣了好久方才默默地下床,将房间收拾一通,又想著公子喜欢吃新鲜的青菜,便把房门锁了,到厨房找了个小竹蓝斜斜挎著,出府门往集市的方向走去。
探花府并不大,搬进来时,萧怀瑛将府里原来的仆役全都赶走,本想从王府调些人手过来伺侯,耐不得凌文湖苦苦哀求,终於沈著脸同意留下小晏,让他一个人照顾探花郎。
往集市必定路过醉君楼,以前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醉君楼早已成为一片焦黑的瓦砾堆,小晏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麽事,只知道公子金榜题名的当晚,醉君楼突然烧起雄雄大火,火光照亮半个京城,楼里的人一个都没能逃出生天,全部活活烧死,其中还有几名常至醉君楼狎小倌的朝廷重臣。
小晏在瓦砾堆前站了一会儿,脸上慢慢升起一抹鄙夷不屑的神色。说什麽重臣,天天逛窑子,醉生梦死,其中一位曾经抱著公子直唤小心肝,还有一位喜欢虐玩,公子伺侯了一次,回来跟个血人似的,把他吓得魂飞魄散。这种混蛋死了也是活该,罪有因得。
其实小晏并非全无心机,在醉君楼里生活了那麽多年,稀奇古怪的人和事看了不少,也学了不少,他知道公子高中後京城少了很多人,很多认识公子、与公子相熟之人。醉君楼起火将一部分烧成焦骨,还有一部分甚至是市井小民无缘无故被人杀死在家中,朝廷虽派员破案,却始终毫无头绪,无奈之下,只得随便抓了几名江洋大盗斩首充数,安定民心,案件不了了之。
三月和煦的微风刮在脸上轻盈温暖,小晏踢了踢脚下一块小石子,摇摇头,决定不再胡思乱想,得赶快去集市买青菜,今天中午做菜粥,公子一定喜欢,估摸著这两天都不能吃太硬的东西了。
人常说不是冤家不聚头,凌文湖却觉得今天出门没翻黄历,晦气透顶,一不小心碰上了衰鬼,否则他绝对不会赶巧与面前这人撞个正著。
要问天底下最不想惹谁,凌文湖肯定毫不迟疑地说出“萧怀瑜”这三个字来,为此人他没少吃苦头,总之每次话说得太多,说溜了嘴,那两位都会不约而同地给他甩大耳刮子,巴掌吃多了,终於让凌文湖得出一个非常深刻的结论:这位千人宠万人疼、尊贵无比、每日里逍遥快活的瑜王爷,就是与自己八字相冲的大克星,要想暂保小命,最好还是离他远远的,连提都不能提。
可惜,他越躲著谁,那谁就越发躲不开,凌文湖一个头两个大地瞪著眼前这位长相超凡脱俗、神仙般不食人间烟火的龙子凤孙,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恐怖的念头:要是那两人知道自己这麽直勾勾地盯著他们的宝贝猛瞧,会不会气得挖了自己的眼睛?
哎哟喂,凌文湖心里打了个突,决定保护自己的一双招子,所以他迅速地垂下脑袋,偷眼瞅瞅这是一条偏僻的小巷,四下并无人迹,方才“扑通”跪倒:“给王爷请安!”暗中大骂,他爷爷的,老子已经很小心了,专拣没人的地方走,怎麽老天爷还是不长眼,偏偏让老子碰上这麽个瘟神!
萧怀瑜笑了起来:“小湖,你怎麽总是改不了这毛病。现在已经是新科探花郎了,身份与从前不可同日而语,以後不要跪了。快起来吧!”
凌文湖暗暗不屑,心想你装什麽装,从前?从前那些事儿你能不清楚?什麽不食人间烟火,说到底不就是个喜欢男风的货色吗?装什麽清高,看我那眼神和看婊子有什麽不同?与你那两位兄长全是一个茅坑里的蛆,分不出好坏。
他本是个喜怒不形於色的人,若是以往,肯定继续跪著,一句话都不说,可今日不知为何,或许是身体实在不舒坦,或许是面前这人让他赌心,不该说的话竟脱口而出:“小人是个什麽东西,王爷再清楚不过,见著王爷自是要跪的……”话说了一半,蓦然发觉不对,霎时惊出一头冷汗,“咚咚咚”连磕三个响头:“小人口不择言,王爷恕罪!”该死,不想活了麽?这话若传到那两位耳朵里,仇是真地不用报了,直接抹脖子陪公子去。
萧怀瑜脸上的表情丝毫未变,心中却莫名泛起一股悲凉,一瞬间,他不知道该说些什麽,只愣愣地瞪著跪在地上的凌文湖。
今日下朝後,他特地让车驾稍等片刻,自己坐在车厢里挑起帘子静等,等了好一会儿,方才见到那人晃著袖子摇摇摆摆走出宫门。
照理说,探花府离皇宫并不太远,穿过宫门前的丰台大街,走到尽头便至,可那人却偏偏舍大路走小道,舍捷径取弯道,歪歪斜斜地拐进一条狭窄的小巷子里。
萧怀瑜在马车上皱了皱眉头,想起今天本是三甲封官的吉日,他特地吩咐家人置备酒席,以会文为名将三位新贵请至府中小聚。状元榜眼不过是陪衬,萧怀瑜心里明白他只是想找个机会与凌文湖多多亲近罢了。
另外两位自是不成问题,萧怀瑜只派了家人具贴相邀,独独那小探花,他有些放心不下,故而下朝後在宫门外丰台大街前等著,心想直接拉上马车比较妥当。
可惜,千算万算终漏一算,这世上本没有人能够如孔明般算无遗策,但他算得也实在是差得太离谱,竟连凌文湖会走哪条路都没能算清楚,眼睁睁那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晃悠几圈,忽然就走上了另一条小道。
萧怀瑜著了急,只得吩咐马车到前面牌楼处侯著,自己匆匆忙忙,赶紧去追那只脱缰的野猴子,岂料好不容易追上,那人迎头便跪,话中带刺,竟让文采风流、出口成章的瑜王爷一时瞠目结舌,完全说不出话来。
眼下,他心中千回百转,也不知道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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