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出门,世界变成了银白天地。人们已作好“猫冬”的准备。“多事之秋”之后,严酷的冬季就主宰了一切。恐怕我还不适应冷燥的气候,脸被风吹得热辣辣的难受。嘴唇干裂,双手红肿。一入冷水,针扎似的疼痛。好的是煤矿,有得是煤,过了十一,就送暖气了。屋里屋外俨然是两个天地。
煤矿对南方藉职工,还是挺照顾的。每月给六斤大米〔定量只有一斤〕。今冬,工会还补助新来的大中专毕业生,每人一套秋衣秋裤。穿在身上,倍感组织的温暖。职工食堂每到周末就改善生活,还开了小灶。花色品种增多,主食有:大米饭、馒头、花卷、豆包、馅饼、水饺、麻花、煎饼等,菜肴也挺丰富和饭馆一样可以点菜现炒。我最喜欢的是“炒肉兰片”。原来这兰片就是竹笋干。我和陈慧常常买几个菜,回舍喝酒。有时,康、伍大夫也来助兴。
矿区唯一的休憩场所——煤海公园。地处北山脚下,和“住院部”毗邻。原来是乱坟岗,荒冢野坡。听说是大跃进时,义务劳动修建成的公园。园内植有白杨树,也有杏柳。除了几个小亭子点缀,还有小小的动物园。养有狮、虎、狼、熊、猴及一些飞禽走兽。晨练的人几乎没有,我忽然心血来潮和陈慧说:“我们起早跑跑步吧。”陈慧欣然同意:“好。我们就从宿舍跑到公园。”
每天早五点起床,擦了一把冷水脸,尔后穿衣戴帽全副武装,迎着北风,从宿舍跑向公园。一路上坡,还不到公园,就气喘吁吁,全身冒热气。
冬日的清晨,分外宁静。天还没亮,一切都朦朦胧胧的,沉浸在氤氲的冷气中。公园里几乎没人,我们俩尽兴地奔跑在雪地中,跺脚搓手,在杨树叉上做“引体向上”,趴在冰冷的亭台上做“俯卧撑”。听狮虎饥饿地吼叫。陈慧还亮开歌喉,放声高唱,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遇上风雪天,我们也不甘示弱。雪沙迷蒙了双眼,寒风灌进了肌骨。这种“自讨苦吃”的锻炼,确实坚强了意志。伍泽却不屑地说:“何必呢!”
(12—84)
经过近两个月的策划、编撰,“纪念母亲”油印册,终于完成。蜡纸刻印,油印机印刷,钉书机装订。每本40页(36开)共六本。全由我一个人完成,当然要在相对保密的情况下进行。且不论母亲的人生价值,就儿女而言,也是寄托哀思而已,但我已竭尽全力。
封面是一株参天的松树,寓意精神常青。序由大哥撰文。内有“乌鸦知反哺,况人之于父母”之跋。他的纪念文题为“悼念慈母”,约千余字。介绍了母亲生平,他在母亲身边的时间最长,文中,有许多我们鲜知的轶事。二哥写了“难忘的回忆”一文。他回忆了五七年,因患肺结核回家休养时,母亲百般呵护的情景。兄弟中,他最稳当,。考虑问题也较严瑾,这可能和他的会计专业有关。当年十七岁的他,一个人在被人称为蛮荒之地的北疆工作,有其刻骨铭心的原因。而他却只字未提。我写了“母亲的难忘印象”长文,洋洋洒洒多达八千余字。文字虽幼稚,却是情真意切。
怀念母亲,常常想到梅姣。自从母亲病逝后,和梅姣就失去了联系。我写信问过大哥,听说常老师身后凄凉,死在放牛的山坡上。梅姣不知去向。母亲病重时,她来过几次,以后再也没了她的踪影。这成了我的一块心病。
我也常想起杨婕、文鹃。时有书信来往。毕竟参加了工作,进入社会。再难有学校时的纯情了。我压抑自己的青春冲动,不敢越雷池半步。虽然到了谈情说爱的年龄,有时也想入非非,情人梦中来,醒来空对月。情窦初开的岁月最难耐。
(12—85)
医院最忙的要属急诊室了。入冬之后,病人骤然增加,尤其是“流感”蔓延,累得医护人员叫苦不迭。急诊室连“夜班”都排不开了。为了“救急”,我被调去“堵缺”。但对“急诊”,尤其是内科急诊,我没有根底,虽说在“内科地段”干过一阵。但收获寥寥。浦恩通知我时,讲好是“暂借,临时帮忙。”
到急诊室报到时,主任颜菊已给我排上了夜班。一来,就让我独立工作,我真有些打怵,可也只好硬着头皮。心想:反正危重病人可以介绍住院。一般的急诊病人我尚能应付,再说了,也是一个学习的好机会 。
陈慧告诫我:这急诊室可是个藏龙卧虎的地方,比起地段复杂多了。他逐一做了点评:主任颜菊,48年毕业于大连军医学校,她的丈夫是市委副书记,都是山东人,当年她丈夫也被打成右派,下放改造,喂猪放羊。颜菊跟着他着实遭了几年罪。听说还是刘少奇视察东北时,给予甄别*的。
负责技术工作的是熊湘伯。我在检查团时见过他。三把手是主治医师林农,河北医学院毕业。还有一位特殊人物赖义,人称“大胡子”,没什么学历,但在矿区卫生界很有资历。当过矿卫生所所长,后因涉及破坏军婚被判刑。提前释放后,又回到了医院。
剩下了都是女将,水平参差不齐,我被安排在赖义的诊室。来找赖大夫看病的人除了急诊还有些熟人。他对我还算客气,我也从中学到了他待人接物的常识。慢慢我发现他的诊疗技术上有固定的招数,对同一类型的病种,处方几乎千篇一律。我怎么也难以把满脸胡须的大汉和大夫联系在一起。
一个月下来,我就习惯了。虽然又忙又累,但紧张的生活使我成了一个工作狂。不久,我就成为急诊室最年轻、资历最低、最听话的好劳力。而且经常替那些拖儿带女的女大夫替班,让干啥就干啥。获得了同事们的好感。陈慧却说,不要吃力不讨好。凡事多留个心眼。
(12—86)
去参加一个并不隆重的特殊婚礼。到场贺喜的人却不少,婚礼挺简单,没有繁文褥节,只有一间粉刷过的旧房。新娘就是马姐,新郎是何大夫,来了不少儿童,却没有医院的党政领导参加。陈慧指着一位高个白脸风度翩翩的中年人说:“这位是宋副市长。”我挺纳闷。
送礼多半是床上和生活用品。我送了一床从南方带来的“线绨被面”,马姐挺喜欢的,连连道谢:“干啥呀,这么重的礼,又不是外人。”她给我剥了喜糖,点燃了喜烟,小声地说:“以后想吃啥,就到姐这儿来。”我为马姐有了归宿而高兴。
宋副市长见陈慧拿着一卷红纸,问:“啥?”“对联。”“打开看看,写的是啥。”陈慧转了个身,来个金鹤亮翅,抖开红纸,众人一看,皆捧腹大笑,乃是“一对新夫妇,两副旧机器”。宋副市长沉下了脸:“陈慧,开玩笑也要分个场合。”“还有呢。”陈慧亮出横批,乃是“天作之合”。何大夫连说:“好、好!”众皆笑着起哄:“挂起来挂起来!”我不禁暗暗喝采,好个陈慧!这副对联虽富戏谑性,但有真挚的祝愿。宋副市长也改口道:“妙,高!”
回舍后,我悄悄问陈慧:“你这样别出心裁,何大夫马姐不会生气吗?”陈慧淡然一笑:“你没看出,没有一个领导去贺喜吗?你想想,一个是历史反革命,一个是右派遗孀,最难堪的是啥?”我若有所悟,陈慧又说:“我不过是调节一下人气而已。
宋副市长,是*人士。当年和何大夫在儿科同事,他是念旧而来。那么多的小孩和家长是冲着何大夫的高超医术,孩子的救命恩人而来,我曾和他住过一个宿舍,冲着友情而来。不冷场是何大夫最大的心愿,所以,我那小小恶作剧,不正活跃气氛吗!”我问:“何大夫怎么会是历史反革命?”“说来话长了,何大夫是山东人,解放前他在天津念警官学校。不等毕业,天津就解放了。他回到济南改读医学院。听说他有过一次婚姻,妻子是朝鲜族人,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不辞而别,不知去向。之后何大夫因为那段不光彩的历史不断受到冲击。幸为他的医术高超,得以苟且,他和马玉凤的结合可谓天赐良缘。我还是见证人呢。";
(12—87)
急诊室死人是常有的事。前日来了一个危重的病人,住院部没有空床,就留在急诊室观察,半夜里突然死了。不知啥原因要进行病案讨论。
我还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阵式;,医生一张张紧张而木然的面孔,像是被胶布绷紧了似的。会议由颜主任主持,熊湘伯让我报告病例。事先没和我打招呼,再说也不是死在我的班上,我毫无思想准备,不由得一阵紧张,出了一身冷汗。
我拿着门诊病历断断续续地介绍,所幸辅助检查的资料,化验单,X光片尚齐全。记得;病人是一位三十多岁的矿工,来诊时神志不清,呼吸急促,血压为60/20毫米汞柱。心跳频弱,两肺有湿啰音,全身还有散在的出血点。我一看病人凶险当即请示带班的赖大夫。他看完后,摇摇头,说了句:“病得不轻,送住院吧。”
我打电话和内科病房联系,没有床位。我又向赖大夫汇报,他答日:“那就没办法了。先留观察吧。”我给病人开了许多张化验单,初步考虑为中毒性肺炎,用上了两组抗菌素静点,还加了“氢考”激素。用了强心、升压、平喘的药物。
观察了三个小时,病情恶化,陷入昏迷。我又请示赖大夫,他说:“请熊老大夫会诊吧。”其实当时林农大夫就在诊室,熊大夫还没上班,我明白急诊室人事关系复杂,因而没有多嘴。
当赖大夫一出诊室,林大夫就小声问我:“是啥病人?”我把病历递给他,他翻了翻就去了观察室。回来跟我说:“快抢救,病人已经陷入深昏迷了。”
熊大夫体态臃肿又患有高血压,迟到上班是常事。等熊大夫上班时,病人已奄奄一息,血压一度测不到,忙乎了一阵,病情稍有起色,熊大夫指示:“快送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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