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有些犀利了,但你总要知道,所有那些成功的人,都是对自己有正确认知的人。”
魏艳艳张张嘴,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
顾小影看着魏艳艳的表情,微微一笑:“起床吧,早饭有烤面包片,吃完饭我们再去验证一下——看看在机会均等的情况下,在彼此都没有门路的人群中间,你是不是足够优秀。”
(3)
结果当然是可以预见的——三月,正是毕业生求职的黄金季节,并不宽敞的人才市场里人头攒动。顾小影带着魏艳艳挤进去,一路上不知道被踩了多少脚,但跑一大圈下来,也没有任何一家企业对魏艳艳表示出特别的好感。
魏艳艳满脸气愤和不甘心,站在人才市场的门厅里发牢骚:“太不尊重人了,简历连看都不看,就那么往身后的箱子里一丢。好不容易有看简历的,听说你是大专生,差点把白眼球都翻出来。还有那是哪家公司的主管啊,四十多岁的女人那么妖里妖气的,还捏着嗓子说什么‘我们公司还是倾向于招收有相关工作经历的人才’……真是人才怎么会到这里来?早就被猎头公司挖走了好不好!”
顾小影站在旁边,懒得说话,只是拿一张宣传单当扇子,拼命扇着——这年春天真奇怪,才三月份就有近二十度的高温,顾小影穿着厚毛衣,感觉自己全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在渗水。
魏艳艳越说越生气,转身拉同盟军:“嫂子,你说他们都要有工作经验的人,都不愿意招新人,那像我们这样的毕业生还能找到工作吗?那不就等于机会是零?”
“我想工作经历是参考条件,但是对很多公司来说,应该不会仅仅盯着这个参考条件不放,”顾小影不紧不慢,一边扇凉风一边闲闲地答,“要知道,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机会,都是属于真正优秀的极少数人的。对于这种人来说,最难的不是找工作,而是如何从多个不错的工作里挑一个最适合自己的。但是对于不优秀的人来说,到处都是绝路。”
“我知道,嫂子你是要说我就是那个不优秀的,”魏艳艳说着说着又扁扁嘴要哭,“可是我妈说只要找到我哥就有活路了,我没想到嫂子你不喜欢我……”
“停!打住!”顾小影头大,“我什么时候说我不喜欢你了?我是说我们要端正目标……你现在这个情况就应该从基层做起,从最普通的工作做起,哪怕苦一些、工作不稳定,可总归是个锻炼。但你若想一步登天,这不现实!”
“可是我妈说——”魏艳艳哭丧着脸,又要搬出她妈。顾小影又快疯了,真不知道这妈是怎么给女儿洗脑的,好在手机响起来,顾小影庆幸地一边拿手机一边给魏艳艳做手势,让她安静。
结果,还没等打招呼,就听见江岳阳在那边急三火四的喊:“顾小影,有个学生离校出走了,留下一封遗书,说是给你的,你快回来帮忙找人!”
“什么?”顾小影以为自己耳朵坏了,瞪大眼问,“谁的?”
“宋锦西!”江岳阳急吼吼的,“就是你们班那个不怎么说话的——”
“我知道,”顾小影打断江岳阳,“专升本之前我是他们班的班主任。她现在不是大四了吗,马上就要毕业了,为什么要出走?”
“没时间废话,你打车来学校!”江岳阳几乎是吼出来的,“人命关天啊!”
“马上!”顾小影二话不说合上手机就往外冲,还没等冲出去身后有人急急地喊,“嫂子,我怎么办?”
顾小影这才想起来身后还有个小祖宗,真是欲哭无泪,急匆匆地掏出一百元钱塞到魏艳艳手里,火急火燎地说:“拿钱坐出租车回家……这是钥匙,有问题的话给你哥打电话,我学校里有很紧急的事情,我现在马上要去一趟。”
“哎,嫂子,我不认识路……”魏艳艳跟在后面喊。
“所以才让你坐出租车!”顾小影吼一句,撒腿就往外面马路上跑。恰好看见远处驶来一辆空车,顾小影几乎是风一样冲进车里,还没等魏艳艳追上来就扬长而去。
路边,魏艳艳看见一溜烟跑得没踪影的出租车,傻眼了。
赶到系里的时候,系办公室已经是兵荒马乱。
顾小影喘着粗气冲进去,一推门,就见所有人像看见救星一样瞪大眼,江岳阳三步并作两步把顾小影拽到桌边,指着桌上一封信,语气焦急:“快看,这是给你的,想想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给我的?”顾小影莫名其妙,“我一共带过她两年,她升上本科后就换班主任了啊。”
她一边说一边打开信笺:算不上多熟悉的字体娟秀而清晰,带着女孩子柔软的笔锋,出现在顾小影面前。
顾老师,您好。
我是锦西,您还记得我吗?我从来都不是那种活泼外向的学生,可是我很认真地听您的课,您推荐的所有好书,无论是专业书籍还是业余读物,我都看过。读专科的时候,您每周只给我们班上两节课,我就去听您给本科班讲课,这些,您不知道吧?
我记得您第一次给我们上课的时候就说过,您觉得自己很年轻,讲课未必多深邃,如果深度上有欠缺,请大家原谅,请一起进步。当时我们只是觉得这种说法很新鲜,可是后来,我们班很多人都说,您的课深入浅出,就算再不深刻,教我们也足够了。所以,老师,您讲得很好,不比别人差。在您的课上,除了知识,还有做人的道理,我们会感激您一辈子的。
可是,我还是要走了。我这辈子这么短,自己都没想到。
老师,我真的撑不住了,找工作的压力比我想象中还要大很多。我好累,我都快忘记当初是因为喜欢这个专业才来报考的。现在,我根本不知道我们毕业后可以做什么。每天,我都像是自己身体里的一个傀儡,主宰不了自己的命运,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省城能去的招聘会都去过了,能参加的面试都参加过了,可是没有人愿意要我。有人嫌我没有工作经历,有人嫌我不是硕士博士,有人嫌我英语不是六级,有人嫌我家在外地,还有人干脆嫌弃我是女生……许多次,我都想,为什么就没有一个地方愿意要我?
还有那些排在招聘现场的长长的队伍——招收一个校对的地方,站了起码四百人;招收一个文员的地方,起码三百人;就连夜总会公关都摆出亮眼的摊位,还有那么多人去放简历……老师,我不知道,此“公关”是不是彼“公关”?但我知道,我又没希望了。
我很迷茫,以前大家都说艺术学院的学生动手能力强,可那肯定不是我,也不是我身边的很多人。虽然您也在上课时鼓励过我们走出校门,毛遂自荐,勇于尝试。可是我们的新校区在远郊啊,附近只有青山绿水,没有您说的电台电视台、报社杂志社,甚至连店铺都没有。从学校到市区需要坐近两小时的公交车,因为偏僻,也不敢回校太晚,反正兼职只能是奢望。
暑假的时候,我也在我们家乡找到了一个兼职,是去推销电视机。本来我觉得自己没问题的,可是真正干了才发现,电视型号、功能、原理我永远都一塌糊涂,说不清楚。好不容易干了一个月,拿了一点钱,可是找工作的时候人家说这种社会实践经历根本不能算数。老师,这是我第一次发现自己是个废物——我那么努力地念书,可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四年过去,我究竟学到了些什么?
老师,我很喜欢看您的博客,我记得您那时候说过:想死,是因为还没长大——因为还年轻,走的路还不够多,美好的未来还那么模糊,所以才以为短暂的窘境就是永恒。可是,老师,我没有勇气等到长大了。我家在农村,如果我高中毕业就去打工,这会也能养父母了。艺术学院的学费那么高,我凭着好奇和兴趣来了,每年花那么多钱,却没有办法回报我的父母……老师,我都不敢想,我们村好不容易考出来一个大学生,如果我找不到工作,我要怎么办?我还有脸回去吗?
老师,我真的要走了。走之前,很多话想说,却不知道该说给谁听。就这样写给您听吧,因为总觉得您是真心对我们好的,您心疼我们。可是这一次,您不用心疼我了,我辜负了大家,不值得别人心疼的。这些话说出来,就好了,就该走了。虽然我也不知道我到底说了些什么,也好像还有很多语无伦次的东西说不清楚,但是就这样吧。
老师,祝您幸福。您是好人,上天会保佑您。
永别。
——锦西绝笔
顾小影轻轻、轻轻地,把信纸放到江岳阳的办公桌上。
她看着信纸上的折痕——新的,折了没有多久。她都可以想象,锦西在折这封信时,内心会有怎样的温柔与忧伤。以及,怎样的绝望。
有液体,就这样落下来,打在信笺上。湿了,她用手一抹,纸上就留下洇湿的一团。
顾小影知道,即便将来水分蒸发,这里,也会留下一点粗糙的褶皱。
从来没有什么,可以真的消失无踪。
伤害不可以,泪水不可以,就连生命也不可以。
如同锦西——锦西、锦西,倘若你离开,你的父母、你的朋友,还有收到这样一封信的我,都要怎么办?
(4)
三月,内陆城市的气温在下午两点时升到了最高。
汗水大颗大颗地落下来,许多次,跑不动了,顾小影都想坐下歇会儿,可是一想到那个总是带着羞涩笑容的女孩子的脸,又咬咬牙,继续在火车站、汽车站的人山人海里找。
大海捞针。
顾小影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所有人都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出来找人之前,江岳阳急了,几乎是掐着她的脖子说:“顾小影你好好想想,你有没有在上课的时候讲过什么地方,什么漂亮的、你想去的地方?你觉得她可能去哪里?她那么喜欢你,她可能就去了你说过的什么地方,你快想想啊!”
顾小影被他晃得脑袋发晕,好不容易才使劲推开他的胳膊,大吼一声:“我说我有生之年一定要去希腊和西班牙,你觉得她可能去吗?”
江岳阳愣了。
过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