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人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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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作人传-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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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此项研究的宗旨,周作人说:“盖儿童者,未来之国民,是所以承继先业,即所以开发新化。如其善遂,斯旧邦可新,绝国可续;不然,则虽当盛时,而赫赫文明难为之继,衰运转轮,犹若旦莫,其源竭也。将兴之国,靡不重其种息,故富进取之气,而有未来之望。”212不无藉此实现《望越篇》所谓“种业更除”之意。至于所说“原父子之伦,本于天性,第必有对待,有调合,而后可称,今偏于一尊,去慈而重孝,绝情而言义,推至其极,乃近残贼”,后来他提出以“子孙崇拜”替代“祖先崇拜”,或即发端于此。
  周作人的儿童文学研究和儿童教育研究,关键在“以儿童为本位”213,而对“儿童”的理解实有别于既往:“盖儿童者大人之胚体,而非大人之缩形。……世俗不察,对于儿童久多误解,以为小儿者大人之具体而微者也,凡大人所能知能行者,小儿当无不能之,但其量差耳。”214“小儿的发见”以后被他归为“关于这‘人’的真理的发见”215之一。这几年的研究工作,是周作人形成自己的人道主义思想体系的重要步骤。在他看来,儿童作为一种独立存在,自具其一应特性;据此而施行合宜的教育方法,旨在保障他们享有健全完善的生活:“今之教者,当本儿童心理发达之序,即以所固有之文学(儿歌童话等)为之解喻,所以启发其性灵,使顺应自然,发达具足,然后进以道德宗信深密之教,使自体会,以择所趋,固未为晚,若入学之初,即以陈言奥义课六七岁之孺子,则非特弗克受解,而聪明知力不得其用,亦将就于废塞,日后诱掖,更益艰难,逆性之教育,非今日所宜有也。”216

周作人传  第三章  一九一一(4)
周作人以儿童文学可供儿童教育应用,故特予留意;但并不忽略其文学特性,而且将此视为根本:“童话者,其能在表见,所希在享受,撄激心灵,令起追求以上遂也。是余效益,皆为副支,本末失正,斯昧本义。”217自一九一一年归国后起,就积极从事童话的搜集整理工作。他说:“用童话者,当上采古籍之遗留,下集口碑所传道,次更远求异文,补其缺少,庶为富足。”218所作《古童话释义》、《童话释义》等,皆属此例。他更在《绍兴县教育会月刊》发表启示:“作人今欲采集儿歌童话,录为一编,以存越国土风之特色,为民俗研究儿童教育之资材。”219结果只征集到一首儿歌,他自己则陆续记了二百来则。手稿留存至今,题为《童谣研究》,包括所辑录的古今有关论说,古代童谣和今代童谣,后者或据范寅《越谚》转抄,或为周氏亲自搜集。稿本注明“二年癸丑一月始业,拟编为《越中儿歌集》一卷”220。以后他的兴趣由儿童教育转向民俗研究,拟据此写成《绍兴儿歌述略》,“笺注这一卷绍兴儿歌,大抵我的兴趣所在是这几方面,即一言语,二名物,三风俗”221,但仅在一九三六年写了一篇序言。
  周作人依旧保持先前的文学抱负,虽然作品并不算多。他说:“现既以小说为文学之一种,文学之意义由今日言之,已趋于人生之艺术之一面,故小说自亦随之转变,非仅供娱乐为观美,当关于人生根本问题有所关连,乃有价值可言。改良社会,自亦在范围之内,唯不仅限于一部分,亦不能以皮相之解决为足,盖问题至为溥博而深切,吾人不能轻为解决,而当以研究为要也。”222可谓承袭当年《论文章之意义暨其使命因及中国近时论文之失》所云“夫小说为物,务在托意写诚而足以移人情,文章也,亦艺术也”,不过更深入了;由此进而提倡“人的文学”,只是一步之遥。而另一处所说:“中国则犹在元始时代,仍犹市井平话,以凡众知识为标准,故其书多芜秽。盖社会中之不肖者,恒多于贤,使务为悦俗,以一般趣味为主,则自降而愈下。流弊所至,有不可免者。因以害及人心,斯亦其所也。”223则又为标举“文学的贵族化”埋下伏笔。他提出的“若在方来,当别辟道涂,以雅正为归,易俗语而为文言,勿复执着社会,使艺术之境萧然独立”,主要是针对当下通俗文学之迎合大众口味和肤浅干预现实而言,旨在强调文学自身的特性,而这与他此前此后的看法正相一致。就中惟有涉及语言形式时,仍持民报社听讲以来的“复古”立场,有待于文学革命兴起,再行订正。此时所作短篇小说《江村夜话》224,可以看作他的文学观念的体现。与十年前的《孤儿记》相比,艺术手段大为提高,关注弱者的悲惨命运则一以贯之;虽然发表在《中华小说界》时被列为“社会小说”,却与一般揭露之作大相径庭。

周作人传  第三章  一九一一(5)
一九一三年春,绍兴成立学术团体“叒社”,参加者多系第五中学学生,周作人为名誉社员。在《叒社丛刊》上,他先后发表《丹麦诗人安兑尔然传》、《英国最古之诗歌》、《新希腊小说三篇》和《拟曲五章》,有成于留日时期者,也有新的著译。偶尔也在绍兴以外的报刊露面,如《中华小说界》第一年第二期和第十期登载的《艺文杂话》、《希腊拟曲二首》等。不过无论对该杂志抑或整个中国文学界来说,这些作品都独出机杼,或者说是不合潮流。周作人仍然保持着与鲁迅合译《域外小说集》时的那种超前姿态,其难被接受,就是理所当然的了。
  周作人这一时期译介外国文学,侧重两个方面。其一仍为“弱小民族文学”,与此前的《域外小说集》一脉相承;其一则是留日时期已有兴趣的古希腊文学。一九一一年归国后翻译丹麦安兑尔然(Hans Christian Andersen)225的《皇帝之新衣》,一九一三年在杭州教育司任职期间翻译显克微支的《酋长》,一九一四年翻译希腊蔼夫达利阿谛斯的《秘密之爱》和《同命》226,均在“弱小民族文学”之列。以后《域外小说集》出版增订本,这几篇都收入其中。一九一四年四月,旧译《炭画》经鲁迅在北京设法,得以面世。同年五月二日周作人日记有云,《炭画》“印订颇劣,首有显氏雕像,表纸图案乃钱稻孙作者”。过了几年他才与钱氏相识,以后二人有着相同的命运。
  后来一并收入《域外小说集》增订本的法国须华勃(Marcel Schwob)227的《拟曲五章》228,则与周作人对古希腊文学的兴趣不无关系。须华勃所作本系模仿希腊拟曲(Mimos)229,周氏在介绍时,就追溯到海罗达思和谛阿克列多思。而早在留日时期,他已经译有《希腊拟曲》,或即后来《中华小说界》所载海罗达思的《塾师》、《媒媪》。周作人对于拟曲特别看重,誉为“微风逸旨,不违故常,而篇制简短,不可以入伎乐,敷写凡物,比陈庸事,辞致蕴藉,文华竞爽,已乃渐归美化,比迹醇诗”230。对于《塾师》、《媒媪》,则评价说:“其述塾中师生,及媒媪行状,历历如在目前,今古人情,初不相远,所可笑也。”231当时尚是根据英语转译,十几年后他更直接由古希腊文翻译出版《希腊拟曲》一书,完成了将其完整地介绍到中国的夙愿。——附带说一句,《希腊拟曲二首》发表一年后,还在上海卖文为生的刘半农,也在《中华小说界》刊出《希腊拟曲》,赞美周译“情文双绝,古色烂然,谈者每称为译林珍品”。此乃二人最初的文字之交。
  继前此在日本作《古希腊之小说》两篇,周作人一九一四年又写了《希腊女诗人》、《希腊之牧歌》,分别介绍萨福和谛阿克列多思。而在汇录所译外国短诗的《艺文杂话》中,也有谛阿克列多思的两首《牧歌》。《希腊之牧歌》和两篇《古希腊之小说》曾寄往北京,鲁迅代为编成一辑,谋发表而未果232。一九一五年十月,周作人加进一篇《希腊女诗人》,仍用鲁迅当初给起的《异域文谈》的题目,“寄给小说月报社去看,乃承蒙赏识,覆信称为‘不可无一,不能有二’之作,并由墨润堂书坊转来稿酬十七元”233。这组文章和此前此后所作《丹麦诗人安兑尔然传》、《英国最古之诗歌》,以及《一蒉轩杂录》中的《荷马史诗》、《波兰之小说》等,都可看作是为日后写《欧洲文学史》相关章节提前做的准备。《一蒉轩杂录》中有关日本的徘句、盆踊和浮世绘的各则,乃是他最早介绍日本文化的文字。

周作人传  第三章  一九一一(6)
“我因为好奇,有一个时期曾经自修学过古代英文,就是盎格鲁索逊的文字,这经过司各得的《劫后英雄略》(Ivanhoe)的提倡,我们对于这民族有相当的敬意,便就史诗《倍阿乌耳夫》的原文加以研究,这种艰苦的学习没有给我什么别的好处,只是在后来涉猎斯威忒的《新英文文法》的时候,稍有便利而已。”234《英国最古之诗歌》就是此番学习的一点成果。——查周氏日记,他读《倍阿乌耳夫》(Beowulf)235是在一九一四年八月,九月六日据此作《英国最古之诗歌》,以为介绍。
  虽然这一时期周作人与鲁迅天各一方,联系却很密切。一九一二年五月至一九一七年三月,二人通信各约四百封,鲁迅在自己的日记中还分别编号,可见重视程度。可惜这些信件均已遗失。周作人写了文章,有时仍交鲁迅修改润色236。鲁迅所辑录的三国至陈、隋间乡邦文献《会稽郡故书杂集》,经周作人校对,于一九一五年六月印成。鲁迅写的序文署“会稽周作人记”,——周作人说:“查书的时候我也曾帮过一点忙,不过这原是豫才的发意,其一切编排考订,写小引叙文,都是他所做的,起草以至誊清大约有三四遍,也全是自己抄写,到了付刊时却不愿出名,说写你的名字吧,这样便照办了,……这一件小事我以为很有点意义,这就是证明他做事全不为名誉,只是由于自己的爱好。”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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