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比较严重,马德全不敢怠慢,赶紧拿起电话叫接线员马上接乡政府办公室。放下电话后,马德全示意大家先回去吧,说书记正在想办法,很快就会给我们答复。有了这个答复,大伙心里稍稍宽松了一些,就说嘛,党中央一定不会不管的,肯定是马德全只顾面子不顾肚子,要是及早把情况报给党中央,全村人哪里用吃大半年的草?当然,这些话都是在心里想的,谁也不会说出来,何况不是都熬过来了嘛,还翻那些旧帐干啥?现在每个人心里都在想着,不出几天肯定就会有大批的解放卡车驶进村里,然后卸下一袋袋的米,足够他们吃到明年收成粮食时。这样想着,所有的人脸上都露出了笑容,说说笑笑地离开了生产队。
好几个几天过去后,天天守在村口的社员连个卡车的影子都没看到,一直在强鼓着的那股气就有些撑不住了,气一泄,巨大的饥饿感就充满了全身,甚至连每一个毛孔都感到了饥渴。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了,所有的人又再次涌进了生产队大院。马德全肯定不是在骗大家,都在一个村里相处了大半辈子,他是什么人大家心里都清楚,要不当初也不会推举他当队长。马德全算是典型的劳苦出身,立场坚定耿直倔强,解放前就带领大伙一起闹革命,风里来雨里去的也经受了许多考验,所以大家对他还是比较放心,就是觉得自从解放后他的人就变“软”了,做事有些畏首畏尾不像革命时那样雷厉风行有魄力,所以在要救济粮这件事情上,大家一致认定:一定是在汇报时马德全没有对上级把困难说充分,所以才没有引起上级部门的足够重视。
其实这还真冤枉了马德全,这些天他没少为这事忙,连续地找上级部门找得他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心里更是七上八下的有些担心,怕上面怪罪他连这么点儿事情都处理不好,就这样下去还怎么再当生产队长?可不和上级通电话,这一屋子虎视眈眈的眼睛怎么打发?
马德全是提心吊胆地拿起电话的,声音小的连他自己都有些听不清,还好,接电话的干事说书记正在开会,他会把刚才的事情转达给书记。马德全一只手拿着话筒一只手放在嘴边,声音更加细小地说,书记开完会后你一定要马上告诉他,社员可都在生产队里等消息,等不到上级的答复他们就不走,我……我也没有办法了。接电话的干事顿了一下,接着说,书记开会就是在研究这些事情,你们一定要做好社员的工作,一定不能出乱子,一定要相信组织。
放下电话,马德全就只能在地上走来走去,社员们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站的时间一长就什么姿势的都有,斜倚着墙的,半蹲着的,有些干脆盘腿坐在地上。更多的人还是在院子里,就生产队办公室那三间屋子大的地方,能进去多少人?还是在院子里比较随便,能坐的地方都可以坐下,坐累了还可以站起来走走,一些孩子不知道忧愁,手里拿着荆条正满院子跑着玩骑马打仗。由于没有玻璃,那时候的屋子上设计的窗子并不多,所以虽然门已经开敞,办公室里还是雾朦朦的一片,粮食欠收没米下锅,可谁家还都存着大量的烟叶,农村的爷们可以一个星期不吃米,但不能一个星期不吃烟。一人手里一杆烟袋,不用多会儿,屋里就烟雾缭绕起来。
那么多人,却没有多少杂音,孩子们的吵闹声刚响起来,就会立刻遭到大人们狠狠的训斥,“都火烧房子了你们还有时间闹!再闹晚上连菜团子也不要吃了!”孩子们的眼中立刻就闪出了恐惧的神色,乖乖地坐了下来,如果有哪个憋的时间长了忍不住地去挑逗旁边的同伴,同伴立刻就会喊,“婶,你看三娃子在引逗我!”马上有妇女说:“晚上回去我不给他饭吃。”叫三娃子的孩子也立刻喊:“我才没有呢!他胡说,谁稀引逗他啊!晚上我得吃饭。”
这时候心情最复杂的还是马德全,他是越想越觉得害怕,他不是怕社员们安抚不下去,反正他们也不敢造反,他怕的是上级领导会不会怪罪他,出了这样的事情算不算是他工作失职?当年刚开始在村里当官时,马德全并没有觉得什么,什么官不官的,既然上级信任百姓看得起,自己就当个人民的公仆,可时间长了后,他越来越觉得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别说从古至今所有的人都想当官,这当官确实有当官的好处,哪怕只是个村里的官,也不是一芥草民所能比的。其它人只看到了马德全的焦躁,却没有人能体会到他焦躁的原因,在马德全拿着电话脸上开始绽露笑容时,旁边的人都一致认为:一定是乡里给解决了粮食问题。其实那时候,马德全在听筒里听到的是乡领导说乡里知道村里的困难正在千方百计地想办法进行帮助。至于怎么样帮助,乡领导根本还没说,马德全高兴是因为乡领导并没有批评他,从语气上听似乎也没有埋怨他的意思,所以这件事情看来上级并没有怪他办事不利,马德全又怎么能不感到高兴?
电话是等了半下午才等到的,听到铃声时马德全的心悬到了嗓子眼儿,其它人的心也悬到了嗓子眼儿,放下电话后,马德全的心基本放回了肚子,其它人的仍然还在悬着。马德全说,“大家都回去吧,乡里说县上已经给拨了救济粮,这几天就会运到乡里,到时就会给咱们村送来。”
由于有了上次的教训,这次社员们就警惕多了,在马德全说完后没有一个人露出要离开的意思,而且有人问,“是不是真的啊?怎么还要过几天啊?”
马德全严肃地说,“你以为全中国就你重要啊?什么事也得有个时间呐!”
那人讷讷地低下了头,又有人问,“那到底需要几天,我家今天就已经揭不开锅了。”
马德全有些气愤地说:“谁让你们家那么贪吃来着?我早就说了,要你们计划着吃,像资本主义那样腐败,再多的粮也不够你们吃的!”
又让马德全噎了一下,这怎么能是贪吃呐?可这种时候还哪儿有时间争论这个,马德全把手一挥,“散了吧,都散了吧,回家等着去吧。”
“那到底是几天,总得让人心里有个谱儿吧?”
马德全犹豫地眨了几下眼,“三天吧。”
人群里立刻发出一片躁动声,似乎是有人满意有人却嫌太长。就在人流慢慢走出生产队大院时,马德全突然又说,“也可能是五天吧。”不过这声音就没有几个人能听到了。
绿卡车是在第七天的傍晌开进了村里,当时很多人正在办公室里追问马德全,“不是说三天吗?这都第七天了,怎么粮食还没运来?”“队长,你再给乡里打个电话,问问到底是咋回事?”从第四天开始,就有人陆陆续续地到生产队来催问马德全,到今天马德全已经解释烦了,索性闭起嘴来什么也不说,实在给逼急了就说,“谁想知道就自己到乡里去问,我是没脸再问了。上级既然说给咱们解决,就一定会给咱们解决,你们总是这样催,还有没有点儿政治觉悟了?”
这和政治觉悟有关系吗?是乡里答应三天就送来粮的,现在都七天了还看不到,这又和别的事情不一样,谁能一直饿着肚子等?有人还在心里嘀咕,却没有敢再和马德全顶嘴,就在这时,街上突然响起了一阵阵的喊声,“大家快出来啊!乡里送粮的车来了!”
从村口到生产队的大院有三四百米远,这个时候几乎涌满了全村的人,只有个别行动不便的老人和孩子没有出来。出来的人都看到了那辆墨绿色的大卡车,于是每一张脸上都绽开了有些夸张的笑容,他们非常自觉地站在路的两边,把中间部分留了出来,只是人群一直在拥挤的涌动,就像多年前他们夹道欢迎来指导工作的首长一样,站在后面的拼命地想挤到前面,哪怕根本不可能和首长握手,但在事后却可以和其它人吹嘘,“那天首长离我就两三米咧!”
车已经停了下来,人群的目光却始终盯在村外,直到车上走下了人,目光才疑惑地转向来人,他们都有一个问题迫不及待地想问出口:后面的车怎么还看不到影儿?是不是走错了路,需要找人去给他们带路吧!只是谁也没有问,直到马德全扒开人群走了出来,他竟然也和其它人想的一样,第一句话就是:其它的车呢?是不是没跟上走错了路?
有这种疑问是完全合乎逻辑的,一辆卡车就是装满了也不过装万把斤粮食,全村上千口人,一个冬天的口粮怎么也得几十吨才够,所以至少也得来个十辆八辆的车才行。可对方似乎也很疑惑,其它的车?哪里还有车,就这一辆。
开什么国际玩笑?马德全本来是想笑,可嘴角刚刚裂开就意识到了什么,所以在其它人还在傻傻地笑着对这个玩笑不屑一顾时,他的脸色已经变得越来越难看,从心底深处突然就涌起一道寒流,直直地就冲到了嗓子眼儿,激得他一口气没喘顺摇摇晃晃差点没站得住。
车确实只有一辆,车上装的也确实是粮食,不过是粮种,来人传达了上级的指示,目前全国大部分地区都遭受了百年不遇的自然灾害,党中央非常重视但国家目前还处在建设阶段能力有限所以不能全部给予解决,需要大家动员起来自力更生和自然灾害做斗争争取打个大胜仗,这些粮种是上级多方筹措的希望你们能好好利用一举渡过难关不辜负上级的殷切关怀……
一个人渴了几天,最最希望的自然是你能递给他一杯水,而你却扔给他一把铁锹,让他自己掘地挖井,他会是怎样一种失望还需要再去形容吗?粮种卸完后来人就带着车离开了村子,马德全领着全村的人,呆呆地看着堆在生产队大院里的那几十麻袋粮种,一时谁也不知道该说句什么话来打破这种沉默。现在已经没有人还会认为这是个国际玩笑,残酷的事实证明,党中央确实没有能力顾及他们了,要他们生产自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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