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红就在后面喊,“别跑太远了,一会儿吃饭又找不着你。”
这时的陈根红出落得眉清目秀十分漂亮,街上的人见了有的说像了她娘苗香菊,有的却说是像她姑陈旺喜,可无论像谁,都是毫无疑问的美人胚子。苗香菊给女儿用红头绳在头顶绑一对小牛角辫,然后把自己早年还在家里时的那些旧丝绸衣服找出来给陈旺喜改成小褂,穿在身上洋气十足在乡下还真不多见,一些女孩子看着眼馋就回家问大人要,大人就说人家是城里的孩子,咱们不能和人家比。陈根红不仅长得讨人喜欢,而且从小就懂事不惹大人们烦,陈隆毓说“你呆在家里别出去,我去把你弟弟找回来”,等陈隆毓拖着满脸是泥的陈根清走进门时,看到陈根红还是蹲在院子里原先的地方,手里拿着一根草棍在逗草窠儿里的蚂蚁玩;陈旺宗说“你太爷爷这两天身体不好,那碗米是做给他的”,陈根红就一声不吭地拿起菜团子;苗香菊说“你弟弟就要上学了”,陈根红马上就从书包里拿出一块石板,那还是她上学时陈旺喜从外面捎回来的,她说老师现在是教他们用铅笔写字,石板就给弟弟用吧,刚刚开始学写写划划还是用石板好。
陈根清有了石板如获至宝,就用绳穿着边上的木框背在身上,每天得意洋洋地在其它孩子面前走来走去,还不时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截石笔,在石板上胡乱地画着,引得其它孩子都过来围着看,仿佛他是个非常有学问的人。李爱国看到了,心里觉得特别不舒服,陈根清这样做无疑抢走了所有的风头,他的人有些都已经跑到了陈根清那边,这让他觉得很没有面子。李爱国眼珠一转就有了个鬼点子,那天陈根清一个人往家里走时,早就埋伏在那里的李爱国和其它几个孩子偷偷窜了出来,他们从后面抱住了陈根清,趁他挣扎的时候李爱国把陈根清的石板抢了下来。李爱国拿着石板在前面跑,陈根清就在后面追,跑着跑着无路可跑的李爱国就跑进了生产队大院。生产队大院就一个门,进去后等于是个死胡同,李爱国再也没有地方跑了,眼看陈根清就要追上来,他就双手一扬,手里的石板就飞到了对面的屋顶上。石板落在茅草上完好无损,只是高高地躺在那里谁也拿不到,李爱国得意地笑着,“让你再张扬!”陈根清的眼里却几乎要冒出火来。
傍晚的时候,陈根红放学回家,陈根清正蹲在院子里,旁边放着几根不是太长的竹竿,他正在用绳子把竹竿往一块儿绑。陈根红看到弟弟的腿上蹭了许多泥,还有一些红的青的伤痕,就说“你是不是又和别人打架来?”
陈根清没有回答,陈根红就又问:“你绑竹竿干什么?”
陈根清还是没有抬头,说:“够石板。”
陈根红没明白,还是奇怪地问,“够什么石板?石板怎么了?”
陈根清气乎乎地说,“让他们给我扔到房上了。”
陈根红和弟弟来到生产队的大院,站在房檐底下,用绑好的竹竿试了几次,还是差得太远。用绳子绑起来的竹竿并不结实,伸出去还没等够到房檐就摇摇晃晃地歪了,陈根红放下竹竿,歪着头想了一下说,“这不行,就算够着了,我把石板够下来,你在下面要是接不住怎么办?”
这确实是个问题,如果陈根清接不住,石板就会掉在地上,那么薄薄的石板肯定禁不住这样一摔。陈根红把手里的竹竿扔到一边,她想到了一个更好的办法,她看到房子的旁边是一堵墙,墙的旁边有一堆石头,如果她爬到石头上站起来,伸出手就应该能够抓住墙头,如果陈根清在下面抱着她的腿往上推一下她,她应该就可以爬到墙头上,上了墙头她就可以走到屋檐边,这时用竹竿就可以把石板划拉过来,然后用手就可以拿到,保证不会被摔坏了。
两个孩子开始了他们的构想,事情开始时进行的也很顺利,在陈根清的帮助下,陈根红真的爬上了墙头,虽然她心里也有些害怕,可还是颤颤微微地爬到了屋檐边。陈根红用竹竿一点点把石板往自己这边挪,陈根清站在下面拍着手不断地喊,“快了,快了,再够一点儿就能拿到了。”两个孩子的心里都充满了喜悦,他们根本不会感觉到,一个影响他们一生的悲剧转瞬就要发生。
当陈根红伸出小手试图去拿石板时,李爱国出现在生产队院子的门口儿。李爱国肯定不会想到,他脑子里突然产生的恶作剧意识竟然会给别人带来终身的遗憾,而他随着年龄的增长,肯定也不会对这段往事无动于衷。李爱国在门口儿出现的时候,另外两个孩子的眼睛都盯着屋顶,谁也没有注意到他,所以他那声嘶力竭的喊声“有人来了”,对其它两个孩子的冲击是致命的。这时的陈根红手指刚刚夹住石板,正准备往自己这边拖,她已经把全部的意识集中在了指尖,生怕会有失手,乍一听到李爱国的声音,出于本能她就全身哆嗦了一下,手指一滑石板就没有夹住顺着茅草往下溜去。陈根红到底还是个孩子,她的脑子里只想着石板万一掉下去就会摔碎,却忘了自己是站在墙头上,心里一急竟然就探出身子想要抓住石板。就这样,在陈根清的惊叫声和目瞪口呆里,她的姐姐已经飞在了空中,穿着红褂扎着红头绳的陈根红像是一只美丽的蝴蝶,可她却无法像蝴蝶那样自由的飞翔,只是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标本,晃晃悠悠就落在了地上。
那天傍晚的夕阳很红,映照得大地都有些刺眼,陈根红躺在地上后,这种刺激就更加强烈。陈根清鬼哭狼嚎一般的喊叫,很快就引来了不少大人。陈根红的额头摔破了,膝盖和胳膊肘都大面积的擦伤,不过这些都是外伤并不碍事,问题最大的是她右腿的骨头好像摔折了位,陈旺宗被人从地里急急喊回去后,在生产队的合作医疗室里,大夫是这样和他说的。陈旺宗赶去的时候,陈根红的腿已经让大夫用绷带给固定住了,大夫说你最好是带着她去公社医院,让那里的大夫给检查一下。陈旺宗就问严不严重?大夫说不是很严重,就算骨头断了接上后养一阵子也就好了,不过怎么说伤筋动骨也要一百天。陈旺宗看着疼得满脸是汗的女儿,脸上的表情非常厌烦,真是没事儿找事儿,生产队里的活儿那么忙,不仅假不好请还得少挣一天的工分,于是他就问大夫不去公社医院行不行?大夫眨眨眼说不去也行,反正也没大事儿,骨头会自己长好,去公社医院是为了能检查得仔细,看骨头有没有其它问题,要是以后长歪了什么的可就麻烦了。
陈旺宗把陈根红抱回了家,并没有带她去公社医院,他乐观地想,谁小时候没摔过,小孩子没那么娇贵,养一养骨头长好了就没事了,而且他以前当兵的时候,见过的比这个伤得还重的多得是,子弹都打穿了,长好后不也什么事都没有?而且回到家后,陈根红的疼痛似乎轻了不少,哼哼呀呀的频率明显变得缓慢,苗香菊看到女儿不再是非常痛苦吃不消的样子,也没有再逼着陈旺宗带女儿去公社医院,公社医院那么远,带着行动不便的女儿去一次很不容易,而且既要花钱又要耽误挣工分。就这样,陈根红的伤让村里的大夫简单地处理了一下后,就自己一个人呆在家里养。
李韬略得到消息后,来看了几次陈根红,也不仅仅因为事情可能和李爱国有关,他也是陈根红的老师。李韬略鼓励陈根红好好养伤,落下的课等回到学校一定会撵上。离开时,李韬略看着送他出门的陈旺宗,一副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样子,李韬略其实很矛盾,他想带陈根红去公社医院,可他不敢这样做,马红军是绝对不能同意的,而且他现在的身份和以前不一样,做什么事情不能光考虑他自己。目前的情况是,马红军一口咬定这件事情和李爱国没有关系,如果他带陈根红去医院看病,村里人会怎么说,他这不是在打马红军的脸吗?马红军的事自然就会影响到马德全,这不是让他这个生产队长在村里难堪吗?李韬略不敢这样做,心里又确实担心陈根红的腿,他就想让陈旺宗一定带孩子去公社医院看看,可一想这是人家的事,而且家家都有难念的经,人家当爹的都不急,他这么急是不是有点儿多管闲事?犹豫来犹豫去李韬略嘴里的话到最后也没有说出来。
陈根红的摔伤,罪魁祸首应该是李爱国,姐弟两个都这样说,可李爱国却一口否认,他说他当时根本就没有喊,是陈根红没有站稳自己摔下来的。没有证人,而且就算能证明李爱国当时喊了,也不能把责任全赖在李爱国头上,陈根红毕竟是自己不小心摔下来的,而不是李爱国推下来的。而且由于李爱国的特殊身份,事情似乎也没有法子去追究,你能到马德全的门上去争吵吗?马红军结婚后和父母住一个院儿,进出都是同一个门。可陈旺宗总觉得事情就这样算了太窝囊,好好的怎么出这么一段子事,真是癞蛤蟆跳到脚背上不咬人恶心人。
苗香菊也不主张追究,她觉得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比较好,真的闹下去又能有什么用?反正根红的腿是伤了,你是让李爱国家赔钱还是让他们带根红去看病?无论哪一种都要得罪马德全,你以后祖祖辈辈还要在这里生活,为了这种小事,似乎不值得。陈旺宗还想再争辩几句,苗香菊就面色沉重地说,“你忘了我爹妈是怎么死的了?”陈旺宗一听,神情也立刻就黯淡了下去,他又怎么能够忘了,那些事情对他对苗香菊,都是这辈子抹不去的记忆。
前面说过,苗香菊的爹是城里的小业主,解放的时候他在城里有自己的织布厂,最后定成分也就成了资本家。解放后,国家实行社会主义改造,苗家的工厂被收为国有,苗香菊的爹,这个资本家,就被人拉出去批斗了好长一段时间,这也直接影响到了苗香菊,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大姑娘,被安排去了扫垃圾。苗香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