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按照刚才说的话去做,因为他并不在意跟那两条街的小姑娘关系如何,这么说,是想让谢天鸿安心。
他有自己在意的事。
他抓着酒壶,往口中猛灌几口,锦府近在眼前。
这里是他和锦夏一起长大的地方,有过无数美好的回忆。
在很小的时候,他就在相爷锦华的寝房外面,偷听到自己和锦夏的身世,但他没有说出来。
锦夏的亲人都不在身边,一旦知道爹娘另有其人,一定会非常伤心,感觉自己被世界抛弃。
文钧是个男子汉,一个人背负身世之谜足够了,不必拉着锦夏一起痛苦。
他围着相府转了一圈,把曾与锦夏玩过的地方重新看了一遍。旧事如墨,虽时光尽逝,色彩未曾减淡半分。
不知道成亲后的锦夏,还记不记得这些地方。
文钧感慨万分,不知不觉转到了秋水轩门口。
记得多年前,锦夏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小女孩,她的第一盒胭脂就是文钧送的。虽然到最后,胭脂多半被他们拿来涂在一副牡丹画上,但是,能够换来锦夏开怀的笑脸,也不算枉费他一番心思。
锦夏是相府千金时,文钧是家丁;锦夏是紫裳公主的女儿时,文钧是臣民之子。
身份,是一道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将他们隔在世界的两端。
相爷锦华说得没错,他不配对锦夏有非分之想。
文钧眼睛里有点潮湿,仰起头望着天,心情稍稍平静了些。
而这时,他的耳朵捕捉到一丝微弱的声音,好像是白溪和秋娘在说话。
他沿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寻去,在秋水轩附近的一条隐蔽的巷子里,发现了白溪、红缨和秋娘的踪迹。
她们三个果然有勾结!
侧耳听了一会儿,文钧基本了解她们的计划。不过,文钧不打算揭穿她们,因为她们的计划不会成功,即便侥幸蒙骗了众人,对锦夏来说,也未尝是一件坏事。
文钧乐见其成。
当天下午,谢天鸿的人找到秋娘,在第一时间里,把她带到景王府。
一切都在文钧的预料之中。
云镜居里,谢天鸿、锦夏和文钧三人在场,或站或坐。秋娘微微弓起后背,跪在堂前。
“来人,赐座。”谢天鸿一抬手,说道。
房间里就四个人,他明显是在支使文钧做事。
就算文钧是家丁,那也是锦夏的家丁,只听锦夏差遣。自从他跟着来到景王府,锦夏没给他安排事,反而是谢天鸿各种鸡毛蒜皮的吩咐。
谢老三,你真行!
文钧腹诽一番,去隔壁搬来一张凳子,送到秋娘面前。
秋娘道过谢,恭敬地问,“三殿下,不知您找老奴有什么吩咐?”
谢天鸿向文钧一挥手,“上茶。”
又来了,这是赤。裸裸的公报私仇!
文钧的身手没有谢天鸿好,身份地位更是没法比,不得不耐着性子配合。免得秋娘不肯说了,把责任推到他头上。
秋娘叩谢三皇子的恩典,起身坐下,捧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着。
从外表看来,秋娘长得十分普通,说不上美丑,也没什么特点,很难让人见一面就印象深刻。她不像是一个心机很重的人,倒像是朴实的老百姓,或许就是这张无害的脸,才最容易让别人对她的谎话深信不疑。
谢天鸿折腾完文钧,终于开始说正题。他问秋娘,“我找你来,就是问几个问题。你不用怕,我不会把你怎么样,你照实说就好。”
秋娘低头,“三殿下放心,老奴必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一旁的锦夏有点紧张,两手紧紧抓住衣角,仿佛接受审问的人是她。
谢天鸿感受到她的不安,安慰似的握住她的手,稳定住她的情绪后,继续问道:“秋娘,十七年前的事,我们知道了个大概,你不要试图欺骗我们,否则,绝没有好下场。我问你,你当年抱到相府的女婴,她的生父是谁?”
秋娘的手抖了一下,茶杯跌落到地上,茶水和杯子碎片撒了一地。她慌忙跪下叩头,“那是公主的私事,老奴不敢过问。”
文钧冷笑一声,“不敢,我看你倒是没什么不敢的,每个月从相爷手里拿走的银子,你敢说出明目吗?”
锦夏不太明白文钧话里的意思。秋娘拿走的银子,好像是相府买胭脂的钱,难道另外有隐情?
秋娘登时吓得脸色惨白,鸡啄米一般叩头不止,连声求饶。
文钧揪住她的后领,一把提起,“你冒着杀头的大罪,把小公主送到相府,却跟相府收封口费,秋娘,这种事也就是你做得出来。”
秋娘战战兢兢地缩起脖子,不敢直视文钧的眼睛,“老奴糊涂,锦少爷饶命!”
文钧头一次被人称呼为少爷,颇有些不习惯,愣了一下后,松开了手。
秋娘跌坐在地上,鬓角一缕花白的头发垂了下来。
谢天鸿说:“你告诉我们,女婴的父亲是谁,以前的事,只要你自己没有露马脚,我们可以装作不知道。”
秋娘犹豫许久,左右看看身侧的人,紧紧咬着唇,不肯吐露半个字。
文钧来到她旁边,蹲下身去,拾起一片碎瓷片在秋娘眼前晃了晃,又用手指弹了一下,放在耳边听听声音,嘴角浮出一丝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我听说,你有个女儿,年龄跟我相仿。你说,假如我去官府告发,说是你亲手养大了紫裳公主的女儿,不知道官府会不会相信呢?”
秋娘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奋不顾身地爬起来,抓住文钧的衣袖,瞪大眼睛凄声道,“少爷,老奴知错了,此事跟我女儿无关,您大人大量,不要牵连到我女儿身上,她是无辜的,她什么都不知道。”
“还不快说!”谢天鸿一声厉喝,声音里带着无限威仪。
秋娘重新跪好,低头禀告,“老奴不敢说出他是谁,但是老奴可以说出几条线索,各位主子一猜便知。”
另外三人竖起耳朵,耐心听她说下去。
秋娘权衡一番,缓缓道:“老奴送女婴去锦府的那天,是小夫人和少爷的生日,六月二十。往前推算一下,十个月以前,大约是什么日子?”
锦夏和谢天鸿对视一眼,大约算出了结果。十个月前,紫裳公主怀上孩子的日子,距离一个节日非常接近: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对普通人来说,这是个合家团圆的节日,没什么特别,但对紫裳公主来说,意义却是非凡。因为在这一天,是每年一次,皇帝来探望她的日子。
答案呼之欲出,女婴的父亲极有可能是当今圣上。
以前许多不合理的现象,突然有了合情合理的解释。
比如,皇上灭掉卫国,下了一道杀萧令,皇族萧氏几乎灭门。可是,皇上偏偏不杀紫裳公主,反而在齐都邺城为其修建公主府,命禁卫军看守,不明身份者,不得随意出入。
为什么?很有可能是因为,皇上对紫裳公主一见钟情,奈何她是亡国公主,身份特殊,不宜纳入宫中为妃,只得在宫外金屋藏娇。每年如牛郎织女一般,与佳人相会一次,以解相思之苦。
那些所谓的看守,说不定正是皇上派来保护她的,否则,秋娘一个不会武功的侍女,怎么可能穿越层层守卫,将女婴平安送至相府。
这其中的缘由,还需要多说吗。
如果猜测无误,锦夏的父亲极有可能是当今圣上,那么,锦夏跟谢天鸿岂不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作者有话要说: 补充一个,锦夏跟三哥不是兄妹。
前面有一章里讲,白溪希望锦夏自己离开王府,打算在锦夏的身世上做文章,后来跟秋娘密谋的时候被文钧听到,但是,文钧没有阻止。
后面很快就会揭开真相了,揭开真相以后,开启高甜模式。
那个啥,每次输入文钧,总跳出来一个“文具”是怎么回事……
(*/ω\*)文具小朋友,我对不起你。
☆、十六章:玉佩
难怪相爷锦华不许锦夏嫁给谢天鸿。即使最后经不住她软磨硬泡,勉强答应了,也要让她发誓,万不能跟谢天鸿有肌肤之亲。
记得锦夏询问生父是谁的时候,锦华在说不知道之前,有过片刻的犹豫,他一定早就知道了。
真是造化弄人,锦夏刚刚对谢天鸿有一点心动,就出现了这样一个结果,上天实在太残忍了。
谢天鸿虽然脸色有变,仍然可以勉强维持镇定,“其他的线索呢?”
秋娘说:“他在某个深墙大院内极有权势。”
她说的是深墙大院,不是深宫大院,或许那个人不是皇上。锦夏和谢天鸿这么想着,费尽心机咬文嚼字的目的,只是为了给自己一个不相信结果的借口。
秋娘说出了第三条线索,“他在卫国待过一段时间。”
她为什么要特别指出这一条?
假设那个人是卫国人,秋娘就不会用这个说法。她话里的意思应该是,那个人本身不是卫国人,后来去了卫国,最后回到齐国。
所有人同时想到皇上御驾亲征灭卫国的时候,在卫国待了将近一年的时间。
同时满足这三项条件的人,除了皇帝,他们想不出第二个人。
房间里突然鸦雀无声,只剩下四人绵长的呼吸声。
秋娘直起身子,低声问谢天鸿:“三殿下,老奴已经把能说的都说了,可以走了吗?”
谢天鸿没心情再谈下去,点头允她离开。
锦夏只觉得全身发冷,仿佛跌落冰窖一般。
谢天鸿板着脸,好似扑了一层霜,“文钧,你认为秋娘说的人是谁?”
文钧沉默了一会儿,抬头道:“你们怀疑的那个人,我也想过,但是,我相信,绝不可能是他。”
“原因?”谢天鸿的话总是那么简单明了。
文钧说:“他心中只有天下,没有儿女私情,他跟紫裳公主的事,一定另有隐情。”
谢天鸿不冷不热地说:“听上去,你比我更了解他。”
“旁观者清。”
谢天鸿没再开口,安静等到用膳的时间,淡淡地说:“先吃饭吧,剩下的事以后再说。”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