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鸭绿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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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的鸭绿江-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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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满的神调,屋子里看热闹的人也不由自主地恍惚起来,弥散的灯光里,响水村的人仿佛看到赵家先人正一个个从鬼蜮里走出来,争先恐后顺阳间路往家赶。他们熟门熟路地回了家,挤在大门前,兴高采烈地列队等着后人把他们往家谱上请。萨满跟各路神灵说话,给他们安座……萨满一边击鼓,一边唱,唱得人后背越来越凉,周身皮肤越来越紧,已经分不清鬼蜮和阳间了。就在人们如痴如醉的时候,掌坛的萨满不知什么时候扮上了妆,穿起了家什儿。
  穿了家什儿的萨满头戴一顶神帽,腰上系了腰铃。神帽前方插着五根座山雕翎,脑后拖着长长的寒伧的彩色布条,腰铃一响,萨满顿时浑身着了火一样疯狂扭动两胯,在地上走起了腰铃。腰铃在他两胯的剧烈扭动下发出冷森森的声音:哗!哗!哗!这个掌坛萨满是暖泉村人,讷讷就是个萨满跳神的巫婆,叔父和堂兄也是萨满,他很小的时候就跟着他们跳单鼓,走腰铃。一沾上神具,他就是个天生的萨满艺人。他的腰铃旋摆得粗犷泼辣,节奏疾骤,全身动作也热烈奔放,大起大落。舞到高潮时,还会表演“上刀山”、“房中跑马”、“大劈棺”这样的绝活儿。当单鼓声越来越稠密,雨落春江一样激越时,萨满也像鬼魂附体,全身肌肉无处不颤,眼皮耳朵腮帮子同时朝不同的方向抖瑟着。单鼓在胸前背后头上胯下,敲得千军万马风雷激荡。眼前已经看不清萨满,只看得到单鼓舞得落英缤纷。萨满一会儿在地上滚,一会儿在空中跳,如怪蟒翻身,如苏秦背剑。薄薄的单鼓一会儿纸片儿一样从腕上旋翻下去;一会儿又如鹞子展翅扶摇着从胯下浮上来。不管萨满滚着还是跳着,单鼓声都不停,节奏优美不乱,再配以扭腰掮胯腰铃旋飞,哗然作响,灯下的人看呆了,大大小小的眼珠子仿佛穿成了一串,齐刷刷地转。
  这样的单鼓要跳上整整两天。经过《接案》、《安座》、《穿家什儿》等等一系列唱段,第二天,开光的时刻终于来到了!全家立刻以年龄为序,“刷”地跪了一地:打头的是德章爷爷,之后是赵一普和赵关氏,再下一排是灵芝和玉多。玉多怀里抱着新生婴儿,婴儿已有了学名:赵景龙。再后面是灵芝的三个小姑:忆娥、夜娥、婵娥。赵文举也被赵一普和赵关氏及灵芝从炕上架起来,朝着先人牌位点了个头,就算叩拜了。全家人跟在德章爷爷身后虔诚地齐齐匍匐了身子。
  嘭!嘭!嘭!单鼓又响了,萨满又唱了!他粗糙的大手从赵关氏怀里接过大公鸡,陶醉地眯着眼,嘴里念念有词,唱着告诉大公鸡它的来历:
  你不是那凡间的鸡啊,
  是上界王母娘娘孵的那个鸡……
  头一口吃去了香主家的灾和难,
  二一口吃去了人间的苦处和灾星……
  这样的鸡才配家谱开光所用。大公鸡正是身强力壮的年龄,血旺之至,尽管它愤怒地叫着,晃头甩尾挣扎着,萨满手里的大钢针还是刺中了它的冠子。鲜红的血珠儿从锦簇一样的鸡冠子上滚落下来,萨满拿毛笔蘸着鸡冠上的鲜血,边唱边往家谱上画。随着萨满的笔画,赵家的家谱上出现了两个先人老祖的名字。
  在天连水、水连天的洪荒时代,传说一对先人老祖为这个家族开天辟地,之后才有了绵延不绝的子孙后代。后人为了不忘先祖并追根溯源,才设了家谱。家谱开了光就有了神灵,先人安享尊位,后人长幼有序尽得先祖神灵护佑,然后,这份家谱就随着这个姓氏的血脉一辈辈流淌下去,无论这支血脉流淌到哪里,凭着这份家谱,总能找得到根……萨满跳完整整的十二铺旗香单鼓,就等于诉说了一次神谕,虽然赵家所有的人都还活着,但只要看过了家谱,谁都清楚自己终了时应该写在哪个格子上,这就是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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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的鸭绿江》5(3)
灵芝仰头久久地看着家谱,在神灵的召唤下,她的心理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升起了浓浓的宿命意识和对神灵的敬畏。她在等待和渴望九住的同时,很矛盾地接受了成为赵家人的事实,赵家有土地和牲畜,会成全她骨子里发家置业的梦想,更主要的,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在赵家,她可以吃饱饭,有了活着的踏实。一个悲怆的声音对她长叹道:这都是命啊!这声长叹鹤唳一样反复在云端里悲鸣着,她没有别的路可走,反倒渐渐安静下来。
  

《寂静的鸭绿江》6(1)
转眼就是冬天。赵家的生活忙碌而劳苦。办喜事那天给猪喝的苞米粥,给鸡吃的高粱米都是做出来给鹿染撒贝人看的,上亲客一走,猪和鸡们的好日子就结束了,没了苞米粥,也没了高粱米,家事平定后,赵家又恢复了省吃俭用土里刨食的生活。
  赵家一家人的日常生活是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三个小姑子要顶着星星到岭后桑皮村王家新开的缫丝作坊去缫丝,赵关氏要领着两个儿媳在家纺线织布做饭喂牲口,赵一普忙时种地养蚕,闲时下江捕鱼,为了置房子攒地,全家人都兔子一样一刻不闲。
  天还没亮,赵一普就光着脊梁哆哆嗦嗦从热被窝里爬起来。黑暗中他刚摸索到身边的棉衣,屋子里就响起了他响亮的吆喝声、斥责声:“嘿!太阳上老高了!可不得了,误事儿了!”撅着屁股趴窗往外看。窗户纸外面的天上还闪着星光,点点细碎的小星星在山冈上冻得瑟瑟发抖。赵一普又换了说法:“婵娥!小懒鬼你个!快起来起来!人懒不发家,你等着喝西北风吗?”
  忆娥、夜娥、婵娥都还是贪睡的年龄,忆娥十四岁,夜娥十三岁,婵娥只有十一岁。清晨的火炕热得更体贴更香醇,没人愿意在这么冷的天气里从热被窝里爬出来,蹚着大雪,翻过大岭到缫丝厂去上工。可是谁敢不去,阿玛就要像老虎一样把她们全部吃掉。
  忆娥生性懦弱,见阿玛那屋出了声响,就急忙跟着爬起来。夜娥脾气躁,可是忆娥一起,她也嘟哝着,气急败坏地穿衣。只有婵娥,依仗着年幼,可以在被窝里多赖一会儿,所以婵娥每天早上都要因为贪恋热被窝而遭到赵一普的喝骂,有时喝骂不起作用,赵一普就要虚张声势地拿了门杠进来,直到这时,婵娥才哭哭啼啼地把小棉袄穿上,吃了饭,抽抽搭搭地跟着姐姐们去缫丝。这个家,谁都不能闲着,甚至连耗子都要扎上围裙推磨,赵一普要发家,他容不得任何人偷懒贪睡。
  赵关氏在丈夫刚睁眼时就动作迅速地先他而起了,她要点火烧水洗脸,喂猪做饭,晚一点赵一普就会吼,再惹他发急,他就会毫不客气地拿树条子抽她。
  灵芝一听到对屋里公公咳嗽,就急忙穿上棉衣起来。近来灵芝觉得身上懒懒的,她以为是夜里睡不好觉的缘故,夜里赵文举不但需要翻身撒尿,还因为他面对一个活生生的女人所产生的欲望,让灵芝难以招架。
  只要到了夜里,赵文举无论怎样拼命压抑欲望结果仍是欲望比他本人还大,他越深刻地了解女人,就越为自己的命运伤恸。灵芝的乳房又圆又大,像两只雪白的馒头,衣服一脱就在身边蓬勃地冒着热气。热气带着女人特有的体香,撩拨着他,让他热血沸腾,让他悲愤自己的命运。只要看到灵芝丰满的身体,赵文举体内熄灭的*就“腾”地燃烧起来,他的手痉挛着,像新婚时那样痉挛。灵芝忍无可忍,一只有力的手终于狠狠地在黑暗中掣住了他。他们的眼睛对视着,黑暗中,灵芝的眼睛异常明亮。
  赵文举清醒并委顿下来,说:“我不会……不这样,你说,到底咋样?”
  灵芝并未彻底了知赵文举的身体,只好心一横,把手伸到他的裆里,碰了碰那个东西,可是她顿时感到不对,赵文举的那个东西松皱得像个放了尿的猪尿泡,连跑卵猪(种猪)里面的蛋都理直气壮,自己男人的卵却似有若无,摸一把,一层皮,睡着了一样。尤其是那个命根子,怎么摇它都睡死了一样。
  灵芝吃惊地低叫一声:“我的老天爷!你这是怎么了?”
  赵文举酸楚地转过头,敏感地把后背送给了灵芝。
  灵芝望着他窄窄的后背,怜惜着问:“你身子不能动,可是这个地方,咋是这样儿的呢?”
  赵一普和赵关氏谁都没有对赵文举说起过他三岁时的事,赵文举一直相信着他们的话,说:“我命苦,一出娘胎就是这个样子。我想死,可又偏不死,急也没用!”他终于明白那个地方在他的命里死了,早就死了!突然号啕起来,随即怕阿玛和讷听到,又马上止住,屋子里响着他压抑的抽泣声。
  

《寂静的鸭绿江》6(2)
灵芝彻底明白她嫁的是个什么样的男人了,她厌恶地皱着眉头,一颗心却不由自主地涌满了怜悯和同情,细心地替他拉了拉被子。赵文举一把握住了灵芝的手,仿佛抓握到了一根人生的稻草,细弱的哽咽断断续续在黑暗中响起来。很久,赵文举才绝望地说:“你说,这事,咱是不是就不能弄了?”
  灵芝干脆地说:“不能弄咱就不弄!”
  赵文举疑惑地说:“你愿意?”
  灵芝替他掖了掖被子:“愿不愿意都得愿意,这是命!”
  赵文举抱着灵芝的胳膊流下眼泪:“你嫁给我,就是个比黄连还苦的命!”
  灵芝强忍着泪,“唉”了一声背过身去。她听到赵文举在身后痛恨地拍打着自己薄薄的胸脯子:“世上为什么会有我这种命?哪怕能让我站起来到外面走上一回,就是立即要我去死,我也情愿!”他的黄眼珠上镀着一层薄薄的眼泪,两眼像屠宰坊里的牲口一样可怜巴巴地看着灵芝,灵芝回头受不住他的眼神,“唉”地叹了口气又背过身去……
  白天,赵文举的话不多,躺累了,就看书。那些看过许多遍的书已经被他摸得发黏,可他还是怀着初次阅读时的心情一遍遍地读下去,灵芝小心地观察,发现赵文举除了可怜之外,并不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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