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自己怎么去爱少佐的问题,而是要少佐对她倾倒。可怜她的法宝又并不高明,因此一点希望、一点办法都没有。她把头发卷成一卷儿一卷儿,露出肩膀,对着他卖弄,好像说:“你看见过这么乌油油的头发和红粉粉的脸色没有?”她对他呲牙裂嘴的笑着,恨不能叫他知道她满口的牙齿个个没有毛病。他呢,对着这样一个妙人儿全不动心。新衣服寄到之后——或许就是因为有了新衣服的缘故,奥多太太和营里的太太们开了一个跳舞会,招待东印度公司的联队和驻屯区的文官们。葛萝薇娜卖弄着勾魂摄魄的粉红袍子;少佐也来了,不过他垂头丧气的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根本没有看见她的新衣服。葛萝薇娜气呼呼的当着他的面和本地所有的低级军官跳舞。可是少佐一点儿不吃醋;眼看着骑兵营的班格尔士上尉扶她进去吃晚饭,也不觉得生气。他不在乎漂亮的时装和肩膀,也不高兴和人争风吃醋,而葛萝薇娜除了这些解数之外一无所有。
他们两个人追求的全是不能实现的妄想,从他们的遭遇来看,就可以证明人生的空虚。葛萝薇娜这一回又碰了钉子,气得大哭。她抽抽噎噎的说她愿意嫁给少佐,那份儿急切真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她跟嫂子和睦的时候,便呜呜咽咽的向她诉苦说:“佩琪,他要使我心碎了,瞧着吧!我瘦得像个骷髅,所有的衣服都得重新改了。”她肥也罢,瘦也罢,喜也罢,愁也罢,骑马也罢,弹琴也罢,少佐只是不关心。上校一面抽烟,一面听他妹妹哭诉,提议说第二回到伦敦去买衣服的时候,应该给葛萝薇娜定做些黑衣服才好。他还讲了一个很神秘的故事,说爱尔兰有一位小姐,在没有找到丈夫之前,就因为失去了丈夫伤心得一命呜呼。
都宾少佐既不爱上葛萝薇娜,又不求婚,叫她干瞧着不能到手。不久又有一只邮船从欧洲来,这没有心肝的人收到几封家信,邮戳上的日期反而比前次信上的早几天。都宾少佐看了一看,发现有他妹妹的信。都宾小姐和她哥哥的信往往走交叉路。她写信的时候把所有的坏消息收集起来报告给哥哥听,而且因为她是妹妹,说起话来十分直爽,不时的便要责备他,教训他。因此“最亲爱的威廉”每次读了家信总是整天闷闷不乐。说实话,这一回最亲爱的威廉得了妹妹的信并不拆开来看,把它撩在手边等将来自己高兴的时候再说。两星期以前他写信回去责备她不该向奥斯本太太散播谣言;爱米丽亚那里他也写信去辟谣,告诉她说自己“眼前没有意思成家”。
第二批信到印度以后两三天,少佐晚上到奥多太太家里去作客,大家相当的高兴。葛萝薇娜唱歌给他听,像《两条河汇合了》、《小歌手》等等,觉得他似乎比平常殷勤些。其实她这又是自己骗自己,她在屋子里唱歌,外面月亮底下好些豺狼在嚎叫,这两种声音都进不了少佐的耳朵。接着他和葛萝薇娜下了一回棋。奥多太太到黄昏常常跟营里的医生玩叶子戏。到了一定的时候,都宾就告辞回家。
他妹妹的信还搁在桌子上,仿佛在责备他。他自己也觉得惭愧,远隔重洋的妹妹写了信来,自己却不当一回事,只得拿起这封笔迹潦草的信来,准备受一小时罪。那时少佐离开上校家里大概有一点钟光景,麦格尔·奥多爵士已经沉沉的睡着了;葛萝薇娜依照每天的习惯,用许许多多小纸条儿把她的黑头发一绺儿一绺儿卷起来;美丽的奥多太太也上了床(她和奥多的卧房在楼下),把蚊帐在床的四周严严的塞好。正在这时候,高级军官住宅区的哨兵看见都宾少佐慌慌张张的在月光下飞奔而来,走过哨兵身旁,直冲到上校卧房的窗口。
都宾一叠连声的叫道:“奥多!上校!”
葛萝薇娜头上尽是卷头发的纸条儿,从窗口伸出头来说道:“天哪!少佐啊!”
上校以为营里失火,或者是司令部下命令要他们上前线,问道:“都宾,好孩子,有什么事?”
都宾答道:“我——我要请假。我要回英国——我家里有要紧的事。”
葛萝薇娜满头的卷发纸条儿索索地抖,心里暗想:“天哪,不知出了什么事?”
都宾接着说道:“我要回家——现在就动身,今儿晚上就动身。”上校只好从床上起来和他开谈判。
都宾小姐那封走了对叉路的信后面附加一段消息,上面说:“昨天我去看你的老朋友奥斯本太太。自从他们家败落以后,住的地方真是破烂,你也知道的。赛特笠先生的小茅屋(那房子实在比小茅屋好不了多少)——赛特笠先生的门上新钉着一块铜牌子,看来他又成了个卖煤的了。你那干儿子长得真不错,就是喜欢逞能,而且脾气倔强,不大懂规矩。我们听你的话,时常照顾他,并且找机会让他和他的姑妈奥小姐见过一回。看来她很喜欢那孩子。说不定他的祖父——我说的是勒塞尔广场的奥斯本先生,不是外祖父,他外祖父是老糊涂了——他祖父可能回心转意,不计较他儿子从前怎么倔强荒唐,重新把孙子领回去。爱米丽亚不会不愿意的;她现在很快乐,快要跟一个教会里的人结婚了。说是白朗浦顿的一个副牧师,名叫平尼先生。这门亲事没有什么好,可是奥太太年纪不小了,我看见她头上好些白头发。她样子很高兴,你的干儿子在我们家里吃得太多,撑坏了。妈妈问候你。你的亲爱的安恩·都宾。”
第四十四章 在伦敦和汉泊郡的曲折的情节
在大岗脱街上,我们的老朋友克劳莱家的府第门前仍旧挂着报丧板,表示追念毕脱·克劳莱爵士,不过这块木板上面漆着世袭的纹章,本身就非常灿烂鲜明。宅子里外焕然一新,从男爵生前从来没有把屋子修葺得这么整齐。砖墙外面本来涂着黑颜色,如今磨洗干净之后,是红砖白线,显得精神。门环上的铜狮子镀了金,非常漂亮,铁栅栏也重新漆过。这样,大岗脱街上最黑不溜秋的房子成了全区最光鲜的了。毕脱·克劳莱老爵士的棺材给抬出女王的克劳莱大厦的时候,树上的叶子正在渐渐转黄,现在那一带树上还没有长出新的绿叶子来,却已经有了这么些变迁。
一个小个子女人老是坐了马车在这儿进出。另外有一个年纪很大的老小姐,带着个小男孩儿,也是天天来。这两人就是布立葛丝和小罗登。布立葛丝小姐的责任是收拾屋子,监督女佣人缝窗帘和幔子。上两代的克劳莱夫人塞在壁橱和抽斗里的肮脏旧东西;成堆中看不中用的垃圾,也责成她清理出来,并且把储藏室和小间里的瓷器和玻璃杯等等录成清单。
罗登·克劳莱太太发号施令,总揽一切大事。关于家具的买卖,交换,查封,毕脱爵士全权委托她办理。这件任务恰好能够让她施展才能,发扬她高明的见解,因此她心里也喜欢。修理房子的计划还是上一年十一月里定下的,当时毕脱有事情和律师接洽,特地到伦敦来,还在克生街住了差不多一星期,弟弟和弟妇招待得十分殷勤。
起先他住在旅馆里;蓓基一听得从男爵在伦敦,立刻一个人先去欢迎他。过了一点钟,毕脱爵士果然坐在她马车里一起到克生街来了。如果利蓓加立意要请人回家款待的话,被请的就很难推辞,因为她一片真心,说的话又恳切,态度又和蔼可亲。她劝得毕脱爵士转了口,感激得了不得,捏着他的手,紧紧的瞅着他说道:“多谢你,这一下罗登可乐了!”毕脱爵士的脸也红了好半天。她忙忙碌碌的领着佣人抬箱子到毕脱房里去,又笑着亲手从自己屋里搬了一个煤斗子来。
毕脱的屋子里已经暖暖的生了一炉子火;这一间本来是布立葛丝住的,毕脱爵士一来,她就上楼住在女佣人屋里。蓓基高兴得眼睛发亮,说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毕脱爵士肯来作客,她真是诚心诚意的欢喜。
毕脱住在他们家里的时候,蓓基叫罗登只做有事,在外面吃一两次晚饭,家里只剩她和布立葛丝陪着从男爵,一黄昏空气非常融洽。她亲身下厨房给他做菜。她说:“这野鸡肉不错吧?是我特地给你炸的。比这个好的菜我也会做。下回你来看我,我就做给你吃。”
从男爵献媚说道:“只要你肯动手,没有事做不好的。这野鸡的滋味真是了不起。”
利蓓加活泼泼的回答道:“穷人的老婆什么事都得自己动手呀。”她的大伯子听了这话,赌神罚誓的说她“配得上做皇帝的正宫娘娘。善于管理家务的女人才是最招人爱的。”毕脱爵士想起家里的吉恩夫人,心里着实惭愧;有一回她再三要亲手做饼给他吃,做得简直不能入口。
野鸡是斯丹恩勋爵斯帝尔白鲁克的小别墅附近打下来的。除了野鸡,蓓基又请大伯子喝一瓶上好的白酒。这瓶酒是斯丹恩侯爵家里拿来的白葡萄酒。她却撒谎说是罗登在法国捡来的便宜货。侯爵藏的酒是有名的,从男爵一喝下去,苍白的脸上立刻泛红,他那虚弱的身子里也觉得暖融融的有了力气。
蓓基等他喝完了酒,伸出手来挽着他的胳膊拉他到楼上客厅里,请他在火炉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把他服侍得周身舒服。她让他说话,自己坐在旁边静静的听,表示对他说不出来的关心,手里拿着儿子的小裙子一针一针的缝。每逢罗登的老婆做张做致装贤慧,便把这条小裙子从针线篮里拿出来缝着。
裙子没有完工,小罗登早已穿不下了。
毕脱愿意说话的时候,她耐心的听着,不然的话,她就跟他聊天,给他唱歌,甜言蜜语的哄他,体贴入微的照料他,弄得他心里熨帖,每天在格雷法学协会的律师事务所办完了公事,巴不得快快回家烤火。那几个律师也恨不得他早走,因为他最喜欢高谈阔论,开了口就没有个了结。毕脱动身回家的时候,很有点儿依依不舍。利蓓加看他上了邮车找着位子,便在自己马车窗口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