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利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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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利场- 第1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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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蓓基很明白最激烈的斗争在男女宾客分开之后才真正开始。她落在这么难堪的境界之中,方才体味到斯丹恩勋爵警告她的话实在不错,原来有地位的贵妇人的确难缠。据说对于爱尔兰人仇恨最深的就是爱尔兰本国人;同样的,对于女人最不放松的也就是女人。可怜的蓓基看见那几位尊贵的夫人聚在壁炉旁边,便也跟上去。等她一到,她们转身就走,管自围着一张搁图画本儿的桌子说笑。蓓基跟到桌子那儿,她们又一个个的回到火炉旁边。她要想找孩子说话(她在众人面前总表示非常喜欢孩子),可是乔治·岗脱少爷立刻给他妈妈叫走了。大家对于这个陌生人半点儿不留情,到后来连斯丹恩夫人也觉得不过意,可怜她没人理睬,特地找她说话。
  侯爵夫人苍白的脸儿涨红了,她说:“克劳莱太太,斯丹恩勋爵告诉我说你弹琴弹得好,唱歌也唱得好。不知你肯不肯唱给我听。”
  利蓓加衷心觉得感激,说道:“斯丹恩勋爵和您要我做什么,我无不从命。”说罢,她坐在钢琴边唱起歌来。
  她唱的是斯丹恩夫人早年最喜欢的莫扎特的圣诗。她的歌声甜美温馨,斯丹恩夫人原来站在钢琴旁边,后来索性坐了下来,直听得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其余的太太存心跟蓓基过不去,不断的谈话,嘤嘤嗡嗡的,声音着实不小。可是斯丹恩夫人什么都听不见。她回忆到小时候的情形,好像是跳过这四十年悲凉的岁月重新回到了修道院的花园里。教堂里的风琴当年就曾经奏过这曲子。弹琴的修女是全修院中跟她最好的一个,这歌儿也是从她那儿学的。从前的日子真幸福啊!她又重新成了个小姑娘,瞬息即逝的好时光又回到她身边勾留了一小时。直到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她才如梦初醒。斯丹恩勋爵大声笑着,和一群兴高采烈的男人们一起走进来。
  他一看就明白自己不在的时候是怎么样的情势。这一回,他居然感激妻子,特地走过来和她说话,而且用小名儿叫她,使她苍白的脸上起了红晕。他对蓓基说:“我太太说你唱歌唱得像天使。”我们知道天使有两种,据说各人有各人迷人的地方。
  不管前半个黄昏多么难堪,蓓基接下来大大的出了一场风头。她施展全身本领唱歌给大家听,那曼妙的歌声把所有的男人都引到她的钢琴旁边。和她做冤家的女人完全给冷落在一边。约翰·保罗·杰弗逊·琼斯先生走到岗脱夫人面前,称赞她那可爱的朋友唱歌唱得出色;他以为这么一说,岗脱夫人一定喜欢。






第五十章 平民老百姓家里的事

  我写这篇滑稽的故事,不知是掌管哪一司文学艺术的女神在监督指挥——反正不管她是谁,现在必须离开高雅尊贵的环境,转到白朗浦顿约翰·赛特笠家里,描写描写穷人小户过日子的情形了。这家子的生活是够清苦的,他们也有他们的烦恼和心事,也免不了互相猜忌。克拉浦太太因为房租不能到手,在厨房里偷偷的对丈夫抱怨,挑唆他去跟房客闹一场,虽说赛特笠是老朋友,老东家,也顾不得许多了。赛特笠太太如今不再下楼去找克拉浦太太说话,而且也不敢在她面前摆架子。她欠了房东四十镑房钱,房东又不时的指东话西,她怎么还能拿大呢?那爱尔兰女佣人还是像以前一样和顺殷勤,可是赛特笠太太觉得她一天比一天没规矩没良心。做贼的人心虚,看见树丛便疑心后面藏着警察;赛特笠太太也是这样,不论那女孩儿怎么说话,怎么回答,她总觉得语中有刺,而且疑心她要抢自己的东西。克拉浦小姐也长成个大姑娘了,尖酸的老太太说她老脸皮,不尊重,看着叫人讨厌,不明白爱米丽亚为什么喜欢她,老是留她在屋里作伴,又常常和她一起出去散步。赛特笠太太从前是个忠厚乐天的好人,可惜过的日子太苦,所以老是没好气。爱米丽亚对于母亲始终如一的孝顺,却得不到好报。每逢她在母亲面前凑趣帮忙,那老的反而使劲吹毛求疵。她骂女儿糊涂,放着父母不管,只知道瞧着儿子臭得意。自从乔斯舅舅不寄钱回来之后,乔杰的家里毫无生气,大家吃的东西只能勉强维持不饿死而已。
  爱米丽亚绞尽脑汁想法子赚钱。目前的一点儿收入只够叫大家挨饿,她想找个私馆教书,又想靠着画名片架子或是做细巧手工贴补家用。她发现别的女人比她耐劳能干,也不过挣两便士一天。她在发卖点缀品的文具商那里买了两架金边白纸板的小照屏,尽心尽力的在上面画了画。一张上是铅笔风景画作背景,前面一个粉红脸儿,穿红背心的牧羊人站着微笑;另外一张上面一个牧羊女正在过桥,后面跟了一条小狗,两张画都是细心上过颜色的。这两架小照屏是白朗浦顿艺术品经销处买来的。她痴心妄想,以为画好以后可以重新卖给原铺子。不料那掌柜的细细把拙劣的图画一看之下,差点儿冷笑出来。他斜过眼去对铺子里一个女店员瞧了一眼,把那两张画系好,仍旧递给可怜的寡妇和克拉浦小姐。克拉浦小姐一辈子没有看见过这么美丽的东西,以为铺子里至少肯出两基尼。她们又到伦敦城里去卖,心里越来越失望。一家铺子里的人说:“不要这种东西。”另一家的人恶狠狠的说:“滚出去!”这样,三先令六便士又白丢了。只有克拉浦姑娘仍旧觉得那两幅画儿好看,爱米丽亚把小屏风送给她搁在卧房里做摆设。
  爱米丽亚费了许多心思力气,用最端正的字体写了一张牌子,上面说:“今有女教师擅长英文,法文,史地,音乐,因有余暇,愿招收年幼女学生若干。有意者请通知爱·奥,信件可由白朗先生转交。”发卖艺术品的那位先生答应让她把牌子摆在店里;因此她拿去交了给他。牌子一直搁在柜台上,到后来变得又旧又脏。爱米丽亚时常愁思默默的在店门外面徘徊,希望白朗先生有消息给她,可是他再也不招呼她进去,有时她进去买些小东西,也还是得不到回音。可怜她是个忠厚人,在这个竞争剧烈的世界上是没法奋斗下去的。
  她一天比一天憔悴抑郁,时常急煎煎的瞪着孩子,她眼睛里的表情,孩子并不懂。有时她睡到半夜,霍的跳起来,走到他房门口偷偷的张望,看见他好好的睡着,没有被人偷去,才放了心。现在她睡得很少。可怕的预兆日夜缠绕着她。在漫漫的寂寞的夜里,她哭着祈祷,竭力躲避那不断袭来的心思——她觉得自己挡着孩子的前途,没有她,孩子就会有好日子,因此她应该让他走。可是叫她怎么硬得起这心肠啊?至少眼前是割舍不下的,只好等几时再说吧。她受不了这个苦痛,连想着都难受。
  她忽然想到一个办法,不由得脸上发红,自己对自己不好意思起来。她想不如把年金给了父母,反正副牧师肯娶她,她母子俩也有了归宿。可是乔治的照片,温馨的回忆,又似乎在责备她。她对丈夫的爱情和羞恶之心不准她这样牺牲自己。她想到这件事,就感到畏缩,好像怕沾染了不干净的东西,因为像她这样纯洁温柔的人根本不允许自己有再嫁的心思。
  我们这里三言两语描写完毕的斗争,梗在可怜的爱米丽亚的心里竟有好几个星期。在这段时期之内,她没有一个知心的人可以说说话。事实上她也不能跟人商量,因为她不愿意给自己一个软化的机会。虽如此说,她天天在对敌人让步。难堪的事实接踵而来,站在她面前,对她是一种无言的威胁。全家穷愁交迫;父母不但衣食不周全,而且处处受到委屈;再说这样下去对于孩子也太不公平。可怜她虽然把自己唯一的宝贝藏在坚固的城堡之中,外垒却一个个的被占领了。
  在困难开始的时候,她曾经写过一封信给加尔各答的哥哥,婉转恳求他继续给父母寄钱回来。她描写家里落薄无援的情形,说的话没半点儿矫揉做作,叫人看着觉得凄惨。其实个中的真情她并不知道。乔斯的年金倒是不错日子寄来的,不过收钱的却是市中心一个放债的家伙。原来赛特笠老头儿为着实行他那些无用的计划,把年金卖掉了。爱米急煎煎的计算着她的信几时可以到达印度,哥哥的回音几时可以到达家里。在寄信的那一天,她特地在记事本上注了一笔。对于儿子的保护人,那驻扎在玛德拉斯的好心的少佐,她的困难苦恼一句也没有提。自从她写信预祝他新婚快乐之后,就没有和他通过音信。她想到他是唯一看重自己的好朋友,现在也断绝了,心里说不出的灰心懊恼。
  有一天,家里到了不堪的局面。债主们紧紧勒逼,母亲呼天抢地的号哭,父亲比平时更加消沉。家里的人你躲着我我避开你,各人心上压着自己的烦恼和委屈。爱米丽亚凑巧和父亲在一起,就想法安慰他。她告诉父亲说她已经写信给乔斯,再过三四个月一定会有回音。乔斯虽然糊里糊涂,为人是慷慨的。如果他知道父母家计艰难,决不能拒绝帮忙。
  可怜的老头儿这时才对她吐出了全盘的实情,他说乔斯倒仍旧按时寄钱,只怪他自己糊涂,生生的把年金扔掉了;他以前没肯说,为的是实在鼓不起勇气。他低声下气的认了错,声音直发抖,又瞧着爱米丽亚惊慌失措,脸色惨白的样子,以为女儿怪他早不说实话,难过得嘴唇哆嗦起来,背过脸去说道:“唉!你现在瞧不起你爸爸了。”
  爱米丽亚嚷起来说:“啊,爸爸!我并没有这个意思,”说着,她勾住老头儿的脖子连连吻他,“你待人总是那么忠厚好心,你卖了年金可不也是为我们好吗?我不是舍不得钱——我是为——唉,天哪,天哪!求你对我慈悲,给我力量忍受苦难!”
  她神色激动的吻着他,转身走开了。
  她父亲还是不懂她的意思,也不知道可怜的女儿临走为什么哭得那么伤心。爱米丽亚明白自己不得不向命运低头。这就是她的判决书:孩子非离开她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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