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猎极广,除了佛经、道书、练气、禅功之外,还喜欢研究性命、星相之
学,一部抄本的《渊海子平》是随身携带,没事就拿出来翻翻?他在口
袋胡同买到了三本杂志叫“新命”,书后注明北平寄售处是舍下,所以
他以为我是同道,其实我只是新命杂志的征访史,对于子平不过是一
知半解而已。由于我的介绍,他认识了北平名星相家关耐日,关给他
批八字,说他“座下‘文昌”’但“困于甲木”。关是留法华工,文字虽非
高明,可是研几杜微,数理通玄,从八字里看出他的文名,彰而未显,困
于嗜好,终身不能摆脱。那时他只写一些小品文,用原名善基或“禅
机”笔名散在报章奈志发表,尚未着手写武侠小说。他因胃病困于烟
霞(鸦片);当时禁令在华北地区虽不太严,可是公务员抽烟,总是不敢
公开的。他对关耐日给他批的八字,认为是知人之言,没事就拉我找
关耐日给他算算。
他的老太爷游宦西南各省,而且逐日写有笔记,对于云贵川湘风
土文物记叙甚详,所以他书里对景物的描述倒不是完全凭空虚构而是
有所本的。他在进入“冀察政务委员会”工作之前,确曾在胡景翼戎幕
充当过记室。胡笠僧人虽痴肥,可是极富心机,而且反复无常,颇难相
处;所以他考虑再三,最后决定还是回到北平在“政委会”政务厅担任
书启工作。“政委会”委员长宋明轩是极为讲求旧学的,他把四书分门
别类另行编纂,定名《四书新编》,共分上下两册,三寸见方,皮面烫金;
说是由刘春霖、潘龄集几位名儒硕彦主持的,其实十之八九都出自李
寿民手笔,那些翰林公不过是顶个名而已。
他子女众多,自己又有嗜好,虽然收入不错,但是开支浩繁,生活时
感竭蹶。恰巧天津《天风报》社社长沙大风因跟朱琴心涉讼对簿公庭,
馆务乏人主持,于是托我跟赵又梅两人暂时给他照料。那时他已着手
写《蜀山剑侠传》,写了十二回之多,本打算出书,又怕销路没有把握。
当时《新天津报》登了评书说部《雍正剑侠图》,三月之间,报纸增加了一
万多份,我想把《蜀山剑侠传》拿来在《天风报》上发表,又把刘丢若的
《小扬州志》拉来,跟《蜀山》同一天开始刊登,谁知销路直线上升不说,
从平津远及沪宁都有读者请求从刊出《蜀山》第一期把报份补齐。
凭良心说,《蜀山》从一至五集,是还珠的文坛试笔;五集以后因为
大受读者欢迎,他才聚精会神地写下去。因为他书看得多,《蜀山》一
集比一集精彩,从此奠定基础,开创了惊天地泣鬼神的巨著。他的书
最初是交天津励行书局发行的,每集一版出六千本,书一应市,就被抢
购一空。就在这个时候,抗战军事爆发,宋明轩移节保定,“政委会”财
务处长张剑侯一再劝寿民兄也随军内移,他感觉家累甚重,携眷随军
困难重重,一动不如一静,写写小说也可勉强瑚口,所以最后决定留滞
京华,没有内移。
他写的说部销路如此之好,有一家出版商,想把《蜀山》的版权从
励行书局拿过来。他跟励行书局相处非常融洽,并且时通缓急,他又
是道义感情并重的人,这样无形中把那家出版商徐老板得罪。徐老板
有一个亲戚在北平日本宪兵队当翻译,于是还珠被扣上一顶帽子,以
所写小说荒诞不经妖言惑众的罪名,关进宪兵队沙滩人犯羁押所。他
自知这场牢狱之灾是免不掉的,所以也处之泰然;不过有烟霞癖的人,
突然断绝烟火,其狼狈可知。幸亏华北驻屯军军部,有几位“蜀山迷”,
好在他的罪名又是莫须有,糊里糊涂又把他放了,所以他有若干与《蜀
山》有关联的说部纷纷出笼。
后来华北加紧统制食粮,住在北平买大米白面已成问题,他就携眷
南下,住在麦家圈一家书局楼上,不但写小说,而且挂笔单写对联来卖,
才能勉强过活。我来台湾之后,借好友宁培宇回内地接眷之便,曾经给
他带口信劝他来台定居,他一直没有回音。从此音讯隔绝杳无信息。
后来听人间接传说,他在上海得了噤口痢,就一瞑不起菩提证果了。
他的《蜀山》一书最近经叶洪生先生分条析理,洋洋洒洒,极为详
尽地写了一篇宏文,远及美国《世界日报》都加以转裁,我不愿往此多
费笔墨;不过我读他的武侠说部有一种感觉,如同吃了一席多彩多姿
的盛筵,别的山珍海错就不想下筷子了。寿民兄大归一转瞬已有二十
年,台湾居然还有不少武侠小说迷,对他的《蜀山》念念不忘,又有叶洪
生先生为文弘扬一番,我想他若有灵,也应心满意足拈花一笑了吧1
啼笑因缘
小说家张恨水第一部小说《春明外史》,是在成舍我先生主持的
《世界晚报》上发表的。他把北洋时代北平社会各阶层的形形色色描
写得淋漓尽致,而且细腻蝶艳,一时文名大噪。书中主人公杨杏园几
首杏花诗俏丽俨雅,文坛上更称他是杏花诗人。《春明外史》刊完,又
写了一部《金粉世家》,在《世界晚报》连载,其中影射到当时若干阀阅
世家,更能引人人胜。
那时上海有人请恨水写电影小说,他正到处搜寻资料。恰巧我有
一位朋友张占元,他的尊人是唐山耀华玻璃公司常董,他本人刚从朝
阳大学毕业,在偶然机会到天桥听歌,竟然迷恋上合意轩一位鼓姬宗
玉兰,每天清早就陪宗氏姊妹在天坛吊嗓子骑自行车。仅仅这么一段
恋史,恨水就根据张宗两人言谈、神情、动作,安在所写《啼笑因缘》小
啼笑因缘85
说里了。这篇小说好像是登在《上海新闻报》的副刊《快活林》里。《上
海新闻报》、《申报》是当时上海拥有最多读者的两份报纸。小说还没
刊完,被郑正秋看中,认为是拍电影的绝佳题材,就请裘芭香、周剑云
两位,改写成分幕电影剧本,准备拍摄电影了。
民国卜六年胡蝶由“天一”转入“明星”后,邵醉翁首先利用日本技
术摄制了第一部片上发音有声片,为了与胡蝶赌气,并且把邵夫人陈
玉梅捧成天一台柱。联华的小生金焰被一批新潮观众捧成电影皇帝,
郑正秋、张石川不甘人后,透过报纸杂志宣传把胡蝶也捧,仁电影皇后
的宝座。
当时上海的大小电影公司虽有十五六家之多,可是论财力人才,
显然是明星、天一、联华三家鼎足三分的局面了。有一批拥护联华的
影迷说,联华的片子都是写实主义,走文艺路线,是最进步的影片公
司,而明星拍的《碎琴楼》、《红泪影》一类影片,始终走不出鸳鸯蝴蝶派
范围,已经不能满足观众需要,太落伍了。明星公司一看其势不祥,经
过智囊团的策划,由周剑云提出一个剧本《自由之花》,是把蔡松坡与
北平名妓小凤仙英雄美人故事,跟民族大义相结合的动人故事,希望
能借此提高影片水准,进而挽回明星早期在电影界领导群伦的声誉。
《自由之花》、《啼笑因缘》、《落霰孤鹜》三部都是以故都为背景的,
导演郑正秋为求场景真实,壮大声势,毅然决定这三部戏不惜增加开
支,全部出外景,远去北平拍摄,派洪深跟董天涯为先遣部队,先到北
平去联络布置。洪在北平跟高逸安(言菊朋夫人)拍过《旧世京华》,算
是识途老马,他带着董天涯一到北平,就在三海、中央公园、颐和园展
开勘察外景工作。等准备工作大致就绪,外景队一行四十余人就搭乘
京浦快车,浩浩荡荡来到了北平。此行原本是由郑正秋领队,不巧他
又犯了老毛病,喘哮不停,临时只好换了张石川领队,郑留在上海
疗养。
明星公司计划在北平拍的三部影片:《自由之花》是郑正秋倾全力
制作的有声片;《啼笑因缘》是间歇音响效果,所谓“配音片”;《落霞孤
鹜》则仍旧是部无声电影。外景队到达北平之前,早由高逸安给租妥
东四牌楼一所宅子,据说是逊清一位王公府邸,长廊邃室,院宽室明,
银灯珠箔,备极华丽,每人可以各据一室,比住旅馆要豁亮舒适多了!
不过四个美籍技师吃不惯中餐,于是只好让他们住东交民巷六国
饭店。
外景队演职员都是第一次来到北平,几曾见过那些碧殿丹垣、翠
瓦金铺,大家一面工作..一面畅游各处古迹名胜,不知不觉一晃过了两
个多月。先是夏佩珍发现,所有带来衣饰,全部紧绷绷嫌小,各位女星
一个个也不例外,大家只好尽量节食减肥。严月娴每餐只喝不放糟的
柠檬水一杯,晚餐吃两片白面包,两星期下来,她居然瘦了十一磅。
就在大家兴高采烈拍摄电影尽兴游乐,《啼笑因缘》影片进度也已
拍了一半的时候,恰巧教育部所拟电影检查法及审核标准,此时送往
立法院审查通过,正式公布实施。法令新颁,而郑正秋、张石川、周剑
云这几位明星公司负责人,素来对于法令不十分注意,改编登记出版
小说的合法摄制,应先取得摄制权的手续也未办理。这件事被大中国
电影公司经理顾无为窥知内情,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快速手法,向内
政、教育两部申请登记。等取得合法摄制权后,就在上海申、新两报以
巨大篇幅刊登拍摄《啼笑因缘》的预告。
郑正秋看到报纸才知事态严重,马上以电报函件告知在北平的张
石川。张素以老练稳健著称,可是遇上这种意想不到的突发事件,一
时也慌了手脚。此时《啼笑因缘》拍摄大半,已经投下巨资。明星们每
天出外景,在社会上已经相当轰动,加上张恨水再随时在报纸上写点
花絮,梅兰芳跟北平知名人士又纷纷邀宴,《啼笑因缘》这部电影,已被
炒到妇孺皆知的程度。将来上演,票房是百分之百有把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