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城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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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城往事-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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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都在孤立无援地颤抖着。
  你给你的儿子取个名字吧,你还没给你的儿子取名字呢。那位哺乳我祖父的母亲跟我曾祖父说,她将我祖父搂在怀里,搂得很紧。她感到害怕,所有的老鼠都感到害怕,以为天会垮塌,地会塌陷。这么些天来,我曾祖父就像一尊雕塑似的,一动不动地趴在那里。雨水渗过干裂的地缝,在洞穴里蜿蜒流淌。
  就叫雨来吧,我曾祖父说。
  暴雨下了整整一天。干涸的河流重新开始奔流,小溪也恢复了流水潺潺,土地被雨水浸泡得犹如米糕似的,酥松柔软。
  当太阳出来过后,天空中到处都是彩虹,所有在灾难中幸存下来的生命都开始焕发并孕育着勃勃生机。
  在这个滋生着许多雨露的早晨,我的曾祖父做出了一个决定,他将要对秦麻子进行一次毁灭性的报复,并且开始对所有的行动细节进行周密的考虑。
  这一切,秦麻子当然是浑然不觉的,他正抱着他的那个叫秦天的儿子,站在高高的门楼上,沉浸在狂喜之中。
  儿子,你看看,咱们眼睛凡是能够看见的这一片土地,三年之后,将完全成为咱们自己的田产!秦麻子举起儿子,希望他能够看得更远。
  当雨停了过后,那些幸存的人们,麻秆一样的赤脚,踩着松软的土地,吧唧吧唧一路走来,站在秦麻子的门口,高声喊叫道,秦东家,秦东家,开门来,有事情找你商量。
  他们的声音饱含着幸存者的激动,眼里溢满了希望。
  秦麻子冰冷着面孔站在门楼上,手里举着那支枪,粗大着嗓门说,商量?有什么事啊?
  下雨了,秦东家,你看,这雨,多好啊!人们依然激动着。
  是啊,下雨了,很好,干旱过去了。秦麻子冷冷地说。
  下雨了,河里有水了,塘堰里有水了,土地也有水了,可以种粮食了。人们仰着一张张充满激情的脸,仿佛一个个渴望太阳的向日葵,看着秦麻子。
  是啊,不再干旱了,可以种粮食了——那就种吧。秦麻子挥挥手说,去种吧,恰好还有季节,别耽搁了。
  可是……我们没有种子啊。人们说。
  

鼠人(二)(3)
种子?哦,对,种粮食是得要种子,你们看看,干旱这么久,我的脑袋好像也被晒裂口了,现在还没有恢复过来,一到晚上,就疼……
  秦东家,你别跟我们绕弯子了,你其实知道我们来的意思的。人们说,依然仰望着一张张脸。
  呵呵,是啊,我知道,你们是来跟我借种子的。秦麻子说。
  秦东家,现在秦村,或者更远的地方,别说有种子,就连人都没有了。人们的脸上浮起一缕忧伤来,他们接着说,秦东家,这方圆几十里,只有你有了。
  唉!秦麻子哀叹一声,说,你们不知道,原来仓库里的那点粮食,都被那些可恶的老鼠偷吃干净了。那些老鼠,哼哼,它们也跟你们一样,好像就知道这里有点粮食似的,干旱一来,它们就没命地往这里跑……
  老鼠?秦东家,你说笑话了,这方圆百里,谁不知道你是老鼠的克星啊!它们能够偷吃到你的粮食,不是笑话么?咱们话不远说了,秦东家——人们提高声调,说,我们的意思是从你那里借出来粮食,然后由我们种到土地里,等到收获的时候,按照比例分给你成就是了,这不是你指望的吗?
  秦麻子沉吟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来,说,几成?
  二八分成!人们像是痛下决心似的,说,你两成,我们八成。
  秦麻子冷笑起来,指指自己的胸口,然后伸出巴掌,晃了晃,说,六成!我要六成!
  六成?六成?人们哗然了,叫嚷起来,说,秦麻子,你也太黑了吧,土地是我们的,耕种是我们的,你只出点种子,就要六成,六成啦!
  秦麻子环视了一下四周,冷漠地说,亏得你们提醒,这季节,可是说过去就过去了啊,没了种子,你们就是有地,也是白搭!
  人们沉默了。土地是农民的生命,干旱粗暴地夺去了大家的土地,使得多少人失去了生命啊,他们这些幸存下来的人,有多少不是依靠含泪咀嚼同类骨肉而得以留下一条残命……
  现在,当雨露将土地还给他们的时候,却因为没有了种子,使得土地里生长不出庄稼。错过了季节,就不得不面临再一次灾难了。
  沉默许久后,人们向秦麻子妥协了。
  但是当秦麻子打开粮仓的时候才发现,几个粮仓的粮食,已经失去了一半。他疯狂地寻找着粮食失去的路径,最后找到了,是隐藏在粮仓底下的小洞——这就是我的曾祖父的杰作。在刚刚过去的那个干旱年头,我的曾祖父不动声色地悄悄地打通了通往玉米仓和谷子仓的洞,然后不动声色地将粮食悄悄地运出来,进行大量的囤积。这些粮食尽管发霉腐烂了,但是到底还是粮食,他将这些粮食慷慨地赠予那些远道而来的老鼠们,挽救了他们饥饿的性命。
  后来我一直在想,我的曾祖父既然打通了这些通道,依照他的秉性,他本应该公告给大家,让大家都去各取所需的啊。但是为什么他要掩藏起来,让自己在这场灾难里,把这些粮食作为自己慷慨的本钱,是要扮演一个英雄的角色么?或者是他预见了干旱过去雨季到来的时候,大地需要种子,那些生命需要种子。如果不是,倘若他公告了那些洞,那么天底下所有饥饿的老鼠可能都会蜂拥而来,仿佛蝗虫过境一般,风卷残云地让这些粮食一粒不剩,那么此后秦村的土地,也就生长不出来旺盛的庄稼了。
  我感觉到,后一种猜测应该是准确的。如果不是,那么我曾祖父下手的时间,肯定不会选择到秦麻子将所有的粮食全部作为种子分发下去之后,而是会提前。
  我的曾祖父叫过那位老鼠母亲,要她带我的祖父离开这个宅子,并且告诉了她一条他刚刚开凿出来的安全通道,让她通知并带领居住和逗留在这个宅子里的老鼠全部离开。
  那位老鼠母亲隐约感觉到了将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她隐忍着快要流淌出来的泪水,点点头,带着我的祖父离开了。那些居住和逗留在这个宅子里的老鼠,也默默地跟我的曾祖父告了别,黯然神伤地尾随在那位老鼠母亲身后,离开了这个大宅院。
  

鼠人(二)(4)
这一切,秦麻子仍旧浑然不觉,他的确太忙碌了。
  秦麻子每天早晨一起来,就抱着孩子去喂奶,女东家依旧被捆绑在床上,裸露着乳房。孩子吃奶的时候,她依然和第一次一样哭喊挣扎,闹腾得有时候秦麻子不得不挥拳将她打懵过去。秦麻子企图找一个奶妈,许下了五斗米的报酬,可是谁有奶水呢?这饥馑干旱的年头,这方圆几十里,就只有女东家生了一个娃娃出来。其他的女人,一个个面黄肌瘦,曾经丰满过的乳房,都被干旱晒蔫巴了,贴在骨头上,成了两片皱巴巴的皮。
  秦麻子奶完孩子,就一手抱着他的孩子,一手拿着枪,跟着那些有土地但是没有种子的人们去看他们的土地,然后估摸出面积和需要多少种子。回到家里,就开始草拟字据,画了押,才从仓库里取出种子,给那些悲愤但是却无可奈何的人们,让他们赶紧回去,抢着季节种下。尽管劳累,但是秦麻子却显得乐此不疲。每画完一单押,秦麻子就要盘算许久,看看丰收季节到来的时候,他能够收成多少。秦麻子想到他抱着他的孩子,如何快乐地行走在长满沉甸甸谷粒和硕大的玉米棒子的丰收的田野,想到那些金灿灿的谷粒和玉米水流一般淌进他的仓库。
  对!仓库,现在的仓库怎么装得下那么多的粮食呢?还得修建,用坚硬的卵石垫底,上面夯上结实的三合土,就算他老鼠有着钢牙铁齿,也奈何不得。秦麻子还想到等所有的粮食都颗粒归仓了,他应该去一趟爱城。现在的女东家,已经不是那个月秀了,他在思考着,是娶一个女人回来,还是两个,是瘦的,还是胖的,当然胖的好,胖的能生养……
  沉浸在梦想中,秦麻子睡得很香甜。
  这个时候,我的曾祖父大骨头出现在了这个阁楼上。第一个看见他的,是女东家。女东家的一张脸在烛火下很苍白,她四肢被捆绑在床腿上,赤裸的身子,像是一条被撑开的晾晒着的大鱼。女东家的身体先前还一直不安地蠕动着,当看见我曾祖父后,就突然安静了下来,两只眼睛像两汪清澈的泉水,映着我曾祖父漠然的表情。
  第二个看见他的,是那个叫秦天的孩子。他看见我的曾祖父爬到烛台边,烛台上还剩余了短短一节蜡烛,燃烧着豆大的火苗。我曾祖父犹豫了一下,将烛台推倒了……
  那个叫秦天的孩子,他看见烛台倒在他的母亲,女东家的一堆肮脏的衣服上,那些衣服迟疑了一下,马上燃烧了起来。火焰轻而易举地袅绕着艳丽的身姿,像一个技艺高超的舞者,爬上了蚊帐,然后是木床,是窗棂,是地板……阁楼里的一切都燃烧起来。
  秦麻子还在睡梦里搂抱他的那些金砖。他梦见今年粮食丰收了,他想到了明年应该用种子来和那些穷人们换取土地,换来的土地里生长出的居然不是庄稼,而是黄金,一锭一锭地从地里冒出来,跟蘑菇似的,黄灿灿的,闪耀着滚烫的光芒。
  ……
  秦麻子只从宅院里面抢出了他的儿子,那个叫秦天的孩子。冲天的大火吞噬了阁楼,吞噬了被捆绑在床上的赤裸的女东家和秦麻子那厚厚的一摞契约押条,包括他的还在温热中的梦想……
  秦麻子搂着他的儿子,看着熊熊大火瞬间就将这个大宅院吞没了。
  火光映红了秦村的天空,天空中飘散着浓郁的焦煳的香味——那是烤肉的味道,是烤人肉的味道。
  人们走出家门,嗅着焦煳的香味,看着通红的天空,都在心里暗暗喜欢,但是马上又担心起来,要是这不是来自秦麻子身体的香味呢?
  早晨起来,人们围聚在那个依然燃烧着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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