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永远不能释怀的疼痛和折磨——它们就像我们在前行的道路上不断遭遇的恶狗,这些恶狗汇聚成密集的一群,尾随在我们身后,咆哮着,龇牙咧嘴,要将我们撕成碎片。我们不得不逃命般地奔跑,但是恶狗们却影子般紧追不舍,似乎要穷追我们直到我们精疲力竭,倒地身亡。也许只有到那一刻,一切才算结束,才能得以所谓的解脱。
鼠人(五)(4)
在一个傍晚,我们刚刚味同嚼蜡似的吃了点晚餐,丫丫突然问我,你身体好了过后,有什么打算吗?
这是近段时间我一直在思考的问题。我想,如果等我的身体好了,我就去寻找一个偏僻安谧的地方,我甚至想到要回东郭庄,那里的人们是那么亲和,离开后我一直很想念他们。我也想就待在爱城,这是因为我的心里总是对丫丫有一种牵挂,除非面对她,我才不闹心,每当看见她的背影离我远去,我的心里就会涨潮似的泛起惆怅,然后一天的时间就老是惦念着她。
我还是计划留在爱城,我说,我喜欢这个地方。
我不喜欢,这里的什么我都不喜欢。丫丫说。
我提议说,丫丫,我们出去走走吧,或者在水池边的木椅上坐坐。
丫丫看了看窗户外面,犹豫了一下,说,出去也是黑夜啊,什么也看不见。但我们还是出去了。
我跟在她的身后,手里拿着几支蜡烛。这段时间闲着没事,夜总是漫长,突然开始恐惧黑夜的我开始喜欢点灯睡觉了,于是就燃烧了很多蜡烛。凝视蜡烛燃烧,我发现它们会流泪,这个过程让我感觉到一种忧伤的凄美,就细致地将那些蜡烛泪收集起来,当足够多的时候,我就将它们融化到几个玻璃杯子里,成了几支形状别致的蜡烛。
在丫丫坐的木椅旁边的那株樱桃树上,我用绳子挂了一枝蜡烛点燃,在她的脚下,我点燃了两支。
橙红色的烛光摇曳着。丫丫又流泪了。
我说,丫丫,这些蜡烛我早做好了,原本是想在你生日的时候给你点燃的,可是我不知道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谢谢你,东郭。丫丫说话的时候泪珠滚落了下来,在橙红色的烛光里闪着晶亮的光,然后无声地没入脚下的泥土。
我说,丫丫,不要这样,看看这个夜晚,多么静谧啊,空气中好像弥漫着幸福的味道似的。
东郭,你过来好吗?丫丫说。
我走过去,站在她的身边,有些局促不安。
你坐在我身边,我想靠着你。丫丫说。
在那个烛光摇曳的夜晚,我和丫丫同坐在了一条椅子上,她依偎在我的肩膀上。对于任何男人来说,那都应该是一个浪漫而且温馨的夜晚,时不时的传来野鸭梦呓似的两声叫唤,还有清风轻轻吹拂,以及橙黄色的烛光,和在烛光下闪着粼粼波光的水池……但是我的心情却非常凝重。
我说,丫丫,在不久以前,曾经有一个姑娘也这样子依偎在我的身上。
丫丫说,谁?
我说,黄眉毛。
丫丫说,怎么有这么奇怪的名字。
我说,因为她的眉毛看起来好像是黄色的。她很活泼,爱笑,很喜欢在静寂的夜晚拉我到田野上,我们看星星,看月亮,抓那些在鸣叫和蹦跳的虫子玩。尤其是在满月的时候,月光就像水一样从天上倾倒下来,我们听见草丛里有虫子鸣叫,就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一把抓住他,也有的虫子很精明,你不好逮他,他会在你刚走到身边的时候就蹦起来,他们身上沾着露珠,在月光里一蹦一蹦的,就像跳跃的水晶珠子一样,很美丽。
她是你的爱人吗?丫丫问。
我说是的。
后来呢?丫丫偏了偏脑袋,睁大眼睛,看着我。
我说,死了,当时我就在她的身边,亲眼看着。
你为什么跟我讲这些呢?丫丫的眼睛迷雾似的布满了泪花。
我说,除了你,我不知道应该跟谁讲。
丫丫沉默了。
我说,丫丫,你还想那个你曾经喂养过的丑丑吗?
哦,那只老鼠,我偶尔会想起他,现在我突然开始钦佩起他来了。丫丫说。
为什么?我问。
我也不知道。丫丫说,可能是因为他不畏惧死亡吧。
我说,如果我在那个地窖里永远出不来,就那么死了,你会想起我么?
丫丫想了想说,我会的,但是不会以为你死了,我会认为你离开爱城了,回你的村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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鼠人(五)(5)
我叹息说,这样多好啊,如果黄眉毛死的时候我没在场就好了,我也会认为她出远门去了,等到有一天就会回来。
丫丫不说话了,我们两个开始长时间的沉默。
蜡烛在夜风中燃烧得很快。那两只野鸭看到了灯光,竟然游了过来,上了岸,抖抖羽毛,然后走到我们跟前,偏着脑袋看了看我们,嘎嘎地叫了两声,晃动着肥硕的屁股,悠然自得地又回到了水中。
这些鸭子多快乐啊,脚步迈得那么安闲。丫丫说,小时候我看见花朵间飞舞的蜜蜂和蝴蝶,我就对着月亮许愿,祈望某一天我一觉醒来就变成它们,那该多好啊,可以在天空中自由地飞翔。后来在一个晚秋的雨季,我看见那些蜜蜂和蝴蝶被寒冷的露水打湿了翅膀,掉在地上黯然死去,我就很害怕,害怕那个对着月亮许下的愿望真的在某一天早晨得以实现。这种担心一直陪伴我长大,才知道那是很可笑的一个想法,太天真幼稚了。可是现在,我又有了这种天真幼稚的想法,而且十分强烈。不过我不再祈望自己能够变成会飞舞的蜜蜂和蝴蝶,而是想要自己变成一只老鼠。
老鼠?我惊讶地看着丫丫。
是啊,老鼠。丫丫说,我多么想像老鼠一样藏匿到谁也不知道的地方,不管孤独,不管寂寞,也不管阴冷和潮湿,一个人静悄悄的,哪怕死去。
我心里颤悠悠的,说,丫丫,老鼠活着也有老鼠的悲哀和忧伤啊,他们所承受的,作为人来说,不一定就能承受得起啊!
丫丫不解。
我说,丫丫,我现在才明白一个道理,这个世间上的所有生命,都活得非常艰辛。这生命,好像本来就是一个艰辛的过程,因为他们身上承载的有责任,有欲望——尤其是欲望,那是伤害生命的利器啊。
丫丫说,你好像忽然明白了很多道理啊。
我说,这么些日子我一边挣扎在生死边缘,一边就在思考这个关于生死的问题。
有答案吗?丫丫问。
我说,没有答案,我还没有找到。
认识你这么久,你很少有像今天晚上说这么多话的。丫丫说。
我叹息一声,说,其实我以前是一个非常嗦的家伙,但是我的那种嗦是自言自语,我没有听众,所以没有谁会讨厌,也没有谁会喜欢,一张嘴巴就像烧开了的水壶,咕噜咕噜难得消停下来,但是转念一想,却又不记得自己都嗦了些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呢?丫丫问我。
我说,我也不知道,但是好像生下来就这样。那个时候,除了我的祖母,这个世上好像就再没有谁在乎我了,我仿佛根本就不存在似的。
你的父亲和母亲呢?丫丫问。
我的心陡然疼了起来,我想起了那只向我靠近,但是被我冷漠地拒绝的苍老的老鼠——我的母亲,她现在又在哪里呢?除了她狠心地抛家弃子留给我的伤痛记忆,和那日见了她那苍老而哀伤的面容,之外的其他,我一无所知了。我轻轻地吁了口气,说,我的父亲死了,很多年前就死了,他喜欢喝酒,有一次酒醉了,不小心,就死了……我的母亲,我的母亲,现在可能,可能也——死了。
对不起,我不该问的。丫丫说。
我说,没有什么的,你就是不问,我也没办法回避开的,因为都已经发生了。
你比我勇敢啊,东郭。丫丫说。
我苦笑起来,说,丫丫,在悲伤面前,没有谁是勇敢的。我在想啊,那些所谓的勇敢,就是无论面对多么惨烈和巨大的悲伤他都不会逃避,而是直接面对,因为他知道,那根本无法逃避,也无法自己选择。
杯子里的烛火一盏接着一盏地熄灭了,我们深陷于黑暗里。但是我却感觉到从来没有过的坦然和安静,我就像是一只在风雨中飘摇许久的船儿,终于驶进了一个静悄悄的港湾。
22 我刚走到爱城捕鼠局的大门口,老捕鼠员就叫住了我,他恼怒地问我,这么些时间都跑到什么地方去了。这位对我关怀备至的老捕鼠员告诉我说,他到处找我,还以为我离开了爱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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鼠人(五)(6)
我还问了丫丫,她说她不知道。老捕鼠员说。
我说,丫丫她知道,现在我们住在一起,她买了幢别墅,而我无处可去,她收容了我。
她怎么不告诉我?老捕鼠员显得很气愤。
我说,她只是想让我不受到打搅,希望我能够尽快好起来。
我是谁?她怎么能这样对我?老捕鼠员想了想,也释然了,说,她只要对你好,就好。
和老捕鼠员道了再见,我要往那边的实验室去,老捕鼠员叫住了我,说,你别去了,还去干什么呢。
我说怎么了。
秦天局长已经很长时间没来捕鼠局了,说是生病了,捕鼠局的工作都瘫痪了,你还去实验室干什么呢。老捕鼠员说着叹了口气。
我去了实验室,门虚掩着,开门进去,里面空无一人,地上乌黑的血迹已经干结了壳,脚步踏上去,发出令人发怵的脆响。我忽然听到隔壁的库房里有响动,赶紧过去一看,那些锈迹斑斑的铁笼子里,依旧装满了老鼠,但是大都已经死了。
——我从来没有看见过如此惨烈的景象。我的脑袋嗡嗡叫着,身体像是得了疟疾似的哆嗦不停,我迈不开步子,感觉要晕眩过去了,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这些老鼠被关在笼子里太久了,没有人喂食物,极度的饥饿和干渴让他们失去了理智,他们开始相互攻击,彼此撕咬,直至血肉飞溅,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