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支出,因此,老捕鼠员的衣衫干净了,头发也梳理得非常顺贴柔软,闪耀着富贵起来的光泽。关键是他的口袋,经常都是胀鼓鼓的,掏什么东西的时候,总会不经意地掉出钱币来。老捕鼠员不再喝那些廉价的私酒,当然也不再出入那些昏暗的破烂的小酒馆,他现在喜欢在大一点的,桌面上摆设着鲜花,有衣着鲜亮、时刻都面露微笑的服务先生和小姐的酒店里喝酒。菜肴是极其丰盛的,酒是那种散发着浓郁的花朵般芬芳的果酒,那些酒虽然不烈,但是老捕鼠员却像口渴了般地喝,一喝几瓶十几瓶,因此,他依然经常是醉的。
醉了的老捕鼠员依旧很嗦,一边含混不清地说着话,一边呼呼地喷着酒气。只是那酒气不再像过去那么臭熏熏的,叫人闻了想要呕吐,而是芬芳着的,仿佛他的嘴里正不停地盛开着鲜艳的花朵。就在前不久,老捕鼠员跟我说话的时候,我惊奇地发现,他的背已经不似过去那般佝偻,而是直的了,也胖了,白净了,居然年轻了许多。我还拿这事情问他,他呵呵乐着,脸上飞出了晚霞般的红晕,说,你取笑我着老头子了,不跟你说了,不跟你说了,我喝酒去了。
然而此刻,老捕鼠员的背影却突然间又佝偻了,他的苍老又回了,想起前几日的光景,昙花一现般。
在我去丫丫的别墅里看她回来没有的路上,我听见了有人在议论说什么“黑狼”和“血鹰”。
丫丫没有回来。樱桃树已经开始掉叶子了,落满了木椅。许久没有下雨了的缘故,那个池子里的水也枯了许多,露出高高的埂堤,那些小鸭子使劲想往上翻腾,下巴勾在岸沿上,两腿蹬着,两翅扑棱着,但是无济于事。两只老鸭子在池子里扎着猛子,露出红红的蹼在水面上扑打着,他们的觅食很认真。
在往回走的时候,在距离我的官邸不远处的街口,我看见了那两个黑衣人和红衣人,他们衣衫褴褛,但是目光如炬,燃烧着复仇的火焰。
夜里,我花了很大的工夫才找到老捕鼠员,我说,你快走吧。
我能到哪里去?老捕鼠员说,他的话语含混不清,满嘴酒气,他又喝多了。
我说你去躲起来吧,他们真的来了,我看见了。
能躲到哪里去?又能躲多久?老捕鼠员说。
我说,你难道愿意就这样被他们杀了么?
老捕鼠员说,我怕他们来杀我啊,可是又盼着他们把我杀了啊,总得有个结果吧,是不是?
鼠人(六)(8)
老捕鼠员看着我,他泪光闪烁着叹息说,我躲了这么多年,也不想再躲了,还得感谢你,这些日子让我活得还真有点人的味道了。
我说,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你还接着把你这个有人味道的日子过完。
老捕鼠员说,算了吧,算了,我知足了,我应该去跟那死去的百合花一样的姑娘说声对不起了!她喊我逃,我也逃了这么久了,是该去见她的时候了。
我以为第二天就是老捕鼠员的死期,但是到了晚上,老捕鼠员却还活着,他喝了很多酒,走路直趔趄。
我说这关头了你怎么还喝呢?
现在不、不喝,要什么……什么时候喝?老捕鼠员说,酒喝多了,就不怕疼了。
我说什么不怕疼了?
他们的利剑、利剑刺进我的胸膛,就不会,不会……疼!老捕鼠员说。
我感到又好笑又好气。
老捕鼠员告诉我,他以为这一天是他的死期到了,早上一大早起来,他就把自己梳洗干净,然后拎着几瓶酒,坐在和煦的阳光下,一边喝酒,一边等候着追凶者的到来。但是到了黄昏,西边的天空露出一片血色了,那两个追凶者也不见到来。
明……明天吧!明天我还等、等他们。老捕鼠员说。
第二天是个昏暗的天,我隐约感到这一天会是很不平凡的一天,这一天将会有什么让人难以预料的事情发生——肯定不会是老捕鼠员的被杀,因为那是意料之中的事。
到了黄昏的时候,老捕鼠员神色慌张地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我奇怪地看着他,他说,你眼神怎么这么古怪,我不是鬼,我还没有被杀死。
我说不是,我是在想你今天怎么没有喝酒。
还喝什么酒啊,我猜想,可能大难要降临了。老捕鼠员说,不是我的大难,我的大难从我出生的那一刻起就降临了,我说的是爱城的大难。
我说怎么了?
我也说不清楚,但是,我能嗅出来死神的脚步正在从云端、从地上四面八方一起向爱城走过来,他们已经将爱城包围了。老捕鼠员说。
我笑起来,说,你看看你,没喝酒都在说酒话。
你还是跟我去看看吧。老捕鼠员说。
我跟在老捕鼠员身后,我们去了捕鼠局,所有的捕鼠员都在,见了我,他们分开站在两边,在他们的脚下是一堆死去的老鼠尸体。
你看看,他们是怎么死的?老捕鼠员说,我还没看见有这么死的老鼠。
那些老鼠无一例外的都是口鼻出血而亡,尽管死了,还不断有血水从嘴巴和鼻腔里流淌出来。
我们从来没有使用过叫老鼠这般死法的毒药,而且西城和南城根本都没有施放毒药,但是那里也出现了大量的死鼠。老捕鼠员说。
我猛然想起了我的祖母曾经跟我讲过的关于爱城瘟疫的故事。我的祖母说,那是她曾经听过一个很古老的传闻,很恐怖。不知道是多少年前,反正很久远,爱城遭遇了一场瘟疫,所有的老鼠差不多全部死干净了,包括人。老鼠早晨还是健康的,但是走着走着,就倒下去了,口吐血水而死。还有那些人,街道上倒毙的人到处都是,埋人的刚刚弯腰把死去的人抬起来,准备弄到城外去掩埋,但是没走两步,就倒下去了,自己也成了死人。
这场瘟疫简直就是屠城,整个爱城的人和老鼠所剩无几,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年,才有鸟儿愿意从爱城的天空飞过,爱城才逐渐恢复了生机。
——这难道就是那屠城的瘟疫吗?
如果照着这样子下去,不出一个星期,爱城的老鼠就完全绝种了,到那时候,咱们这些捕鼠员就全部失业了。一个捕鼠员说。
你懂个屁!老鼠没有了,咱们人还活得下来么?老捕鼠员说。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让人感到奇怪,又感到恐惧啊!有捕鼠员说。
现在外面的情况怎么样?我问。
因为到处都有死的老鼠,大家都还以为是我们捕鼠局使用了什么灭鼠的灵丹妙药,都在夸奖我们呢。有捕鼠员说。
鼠人(六)(9)
大家先回去吧。我说,我得把这件事情跟执政官报告。
等那些捕鼠员都离开过后,老捕鼠员问我,你怎么去跟执政官报告?
我说,我就告诉他,灾难可能来了。
老捕鼠员和我一起去见执政官时,他正在享用他的丰盛的晚餐,听说我们要向他说老鼠的事情,就要我们暂时退下去,他现在食欲正浓,不想听到关于老鼠的事情。实在太恶心了——执政官这么说道。
那顿晚餐也不知道执政官吃了多少东西,反正很漫长的时间,就算是一整头牛,他也应该吃完了。我们一直等到差不多半夜了,他才打着响亮的嗝声,召唤我们觐见。
听了老捕鼠员的介绍,执政官笑呵呵地说,那是好事情啊,老鼠死了是好事情啊,呵呵,你们着急什么啊?还怕老鼠死绝了,你们捕鼠局就没事情了?没有了老鼠,还有苍蝇吗,苍蝇也是一种万恶的东西,你们可以把捕鼠局改成捕蝇局嘛!呵呵,还是有很丰厚的俸禄的。
我说,不是那意思的,死了那么多老鼠……
让它们接着死啊!呵呵,多好啊!你们不要担心,这功劳还是要记在你们捕鼠局的名分上的!执政官说。
我说,只怕是瘟疫……
瘟疫?老鼠得了瘟疫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呢!你们还要说什么呢?执政官挥挥手,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他说,怎么?难道你们还要我去给老鼠开一个悼念大会是不是?
我叹息说,只怕灾难要降临了!
灾难?——那是老鼠的灾难,你不要再这样子了,我知道你,我早听人说了,这么长时间来,你一直没去捕鼠局上班,不管灭鼠的事,什么也不管,就甩给这么个糟老头子!执政官指了指老捕鼠员,然后板着面孔跟我说,死老鼠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你居然哭丧着张脸,好像无比怜悯的样子,你究竟是人还是老鼠啊?哼!你要真不想干了,还有的人干,还比你干得好!
老捕鼠员上前打拱作揖说,东郭局长说的是真的,灾难怕真的要降临了。
你们再妖言惑众,扰乱了爱城居民的安居乐业的心,灾难怕真的要来了!执政官拂袖而去。
第二天一大早,我来到爱城的大街上,只见死鼠遍地。几个小孩子正围着两只濒临死亡的老鼠,用一根树棍戳他们。正戳着,听见旁边一个孩子尖叫起来,说,快来看啊,快来看啊,又出来了一只。
我走过去,看见一只老鼠正歪歪扭扭、趔趔趄趄地从一个洞口往外爬着,他的身子颤抖着,喘息得很厉害。刚爬到洞外,他就瘫软到了地上,嘴巴里和鼻子里往外喷涌着血水。那几个孩子兴奋起来,拿树棍将几只老鼠拨到一起,有人出主意叫拿些油来,烧他们。但是当一个孩子飞快地跑回去把油拿来,还没有划燃火柴,那几只老鼠已经死去了。烧死老鼠能够有什么意思呢?几个孩子拎着油瓶,拖着树棍,又到其他的地方去寻找垂死的老鼠了。
就在我往爱城捕鼠局走去的一个路口,我看见了一个乞丐,他躺在一棵有着巨大树冠的老树下,蜷缩成一团,“呛呛”的剧烈的咳嗽声让我注意到了他。我站在他的身边,正犹豫着是不是要给他点什么帮助,他回过头来,模样吓了我一跳——乞丐病恹恹地捂住胸口,不停地剧烈地咳嗽着,无数小红点夹杂着鲜血从他的嘴巴里和鼻子里喷出来,在早晨初升的阳光中,就像一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