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构之美--鲁迅故事新编 美学探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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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构之美--鲁迅故事新编 美学探析-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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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解构的修辞策略

  修辞

  修辞,在《现代汉语词典》中解释为:“修饰文字词句,运用各种表现方式,使语言表达得准确、鲜明而生动有力。”

  显然,这是狭义的修辞。广义的修辞,不仅包括文字词句的表达,而是就整个交流方式而言的。亚里士多德在《修辞学》中定义修辞为:一种能在任何问题上找出可能的说服方式的功能。而文学理论家韦恩。布斯在《小说修辞学》中认为:修辞不仅是指作家为了帮助读者而介入小说的种种手法和技巧,而且,从广义的层面来看,整个小说本身就是修辞性的。李建军在《小说修辞研究》中认为:小说修辞是小说家为了控制读者的反应,“说服”读者接受小说中的人物和主要的价值观念,并最终形成作者与读者间的心照神交的契合*流关系而选择和运用相应的方法、技巧和策略的活动。

  修辞是表达的需求,为表达服务的。解构作为一种知识生产的方式,仅仅是一种宏观层面的思维方法,在具体文本中实现解构,仍离不开修辞的选择。

  为深入理解《故事新编》中所运用的解构修辞,出于论述上的方便,我们不妨根据修辞在对作品的影响大小,在等级层次上分为修辞策略与修辞方法。修辞策略是宏观上的、能影响作品整体形态的修辞方法,修辞方法是修辞策略在微观上的、小说细部的形式。两者在实现解构这一目标上是一致的。

  在旧文本内部展开

  批判是从“旧文本”的外部进行的,而解构则是深入到“旧文本”内部展开的。深入到旧文本的内部,是解构区别其它批判方式的关键所在,也正是解构修辞的基本策略。

  外部的强敌往往容易防守。面对城墙下的千军万马,不外乎高筑墙、广积粮,日夜巡逻,重兵把守。内贼则尤难提防,他使用的是你自己苦心经营起来的工具在毁坏你自己,你自己越强大,内贼对你的破坏就越能强大。

  又若一幢房子。旧了,可以再买来新漆,重刷一遍则焕然;瓦碎椽朽,窗破户蠹,都无关大体,修葺一番,照样住人。但要是内部出了问题,结构散了,榫铆松了,梁歪柱倒,基础塌陷,则下再大的力气也无可救药。

  因此,倘志在攻城,则不妨深入敌城,做一回内贼,煽动叛乱,打开城门,迎自己的人进去;倘志在掀掉一座旧塔,则无妨扛起大锹挖掉它的墙脚,抡起板斧砍断它的梁柱,举起重锤敲松它的榫铆,它让自行倒塌。

  某种意义上,鲁迅不啻是一个倒戈的内贼。他说过,自己是从“旧营垒”中过来的。他对准中国传统文化的眉心反戈一击,“往往致强敌于死命。”

  二十世纪初,旧文化似乎走到了尽头,成为众矢之的。新文化、新观念日益壮大,已成攻城之势。不入城的攻城者也有,他们在城池外摇旗呐喊,制造声势,调动舆论,虽也作用不小,却难以动摇旧文化的整体与根基。鲁迅少年时有过扎实的旧文化学习基础。这让他获得了出入中国传统文化“旧城”的通行证,方便了他的“潜入”与“往返”。

  但他终究是反叛的。《故事新编》不啻为他对旧文化的一次无声的烧杀抢掳。宛若功夫盖世的高人出场,所过之处,内力所及,梁倾柱脱,在其身后,中国传统文化看似巍然耸立的古塔,轰然塌地,而高人声色不动。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故事新编》对中国传统文化的解构,首先是它深入了中国传统文化的心脏。在心脏里注入毒素,让它随着自己的血液扩散到全身,早日崩溃。

  细分析,《故事新编》对旧文化的解构策略有三:一是将日常生活的细节注入到“旧文本”之中,或是将装神弄鬼的旧文化拖入日常生活的泥淖,解除它庄严、神秘的外衣;或是让“旧文本”在日常生活的照耀下中重新闪光,赋予“旧文本”新的意义。二是让旧文化沿着自己的已经腐朽的内在逻辑轨道加速向前,直到抵达死亡的墓地。三是对着旧文化的墙脚挖下去,让人看清旧文化的巍峨古塔是如何建立在“偶然性”的流沙之上。

  如此种种,旨在利用旧文化本身的资源将旧文化置于不可调和的自我矛盾之中,所谓“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从而让旧文化在充满矛盾的“存在”中变得“虚无”,最终走向消亡。

  策略一:注入日常生活的细节

  大凡神圣的东西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想方设法远离日常的庸凡生活。偶像之所以成为偶像,总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要是知道神仙也要排泄、也要*,就不会有谁把他当神仙了。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专制的统治者需要神圣的东西,以威吓民众,展示自己的不可冒犯。而民众却无法脱离日常生活,柴米油盐、饮食男女,生活才得以继续。于是,世界就在我们面前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是神圣的、庄严的、崇高的、不可靠近的、远离尘世的;另一部分则是庸常的、形而下的、日常生活的、世俗的、玩世不恭的、嬉戏的。自古以来如此。中国的官与民、君与臣、庙堂之高与江湖之远、正统文化与民间文化、诗词曲赋与弹词小说、宫廷建筑与世俗民居,各沿着自己的方向前行,使中国文化整体上呈现二元对立结构。即使进入当代社会,这种二元对立结构还是没有变,只是换了主人,变成城与乡、工人阶级与农民阶级。我家乡的老百姓有一句常挂在嘴边的话:你当你的官,我打我的砖。此语饱含了对统治者的蔑视,也表达了普通民众对日常生活无奈的沉醉。

  鲁迅眼中的世界更是清晰地分成对立的两个部分:友与仇、人与兽、黑与白。他将中国的历史分为两种:做稳了奴隶的时代和做奴隶而不得的时代。这是就“民”的一方面讲的。倘要从“官”的一面来说,整个中国的历史就只有一个时代,那就是“官本位”的时代,而且从来没有改变过。夏商周,秦汉晋,隋唐宋,元明清,不知赶走了多少“官”,后面上来的,却依然还是官。官与民,庙堂与江湖,永远是对立的世界。

  中国传统文化本质上是属于统治者的文化。它总是非常乐意地将自己装扮成神圣不可接近的“神”,将民间的、日常生活的文化踏在脚底下。

  改朝换代了多少,孔夫子的牌位总是高高在上,没有哪个弟子曾敢僭越。老夫子本人还亲口说过君子不应该关心农事一类的话,言下之意,农事应是“小人”所关心的。他要的就是使中国的文化远离日常生活、远离普通民众,使文化成为“神”,端着高高在上的架子,给人威严,使中国的文化永远是统治者的工具,不是民众的生活需求。

  可是,一个体格健壮的文化又怎么能离开日常生活的根呢?文化本身来源于日常生活,以日常生活为土壤。离开日常生活的文化必然走向没落与腐朽。进入近代以来,中国传统文化日显僵化,正是它有意脱离民众日常生活的结果。越是脱离日常生活,文化越是苍白虚弱;越是苍白虚弱,文化就越加不敢面对日常生活,越加有意远离民众。这样,文化渐渐变成少数人自娱自乐的游戏,变成了压迫与欺骗民众、“规训”民众的工具,变得虚伪狂妄、反动与僵化。

  权威为维护自己既定的威严,总是希望让民众放弃来自日常生活的判断,这样,民众才能听从于它无形魔棒的指挥。而清醒的人们总是从日常生活出发进行判断,因为,任何真理都必须经受日常生活的检验。否则,越是看似高深莫测,就越是装神弄鬼的东西。

  偏偏,中国的多数民众甘愿受制于这种装神弄鬼的把戏,在权威的鼓动下放弃来自日常生活的判断,而屈从于高深莫名的威严。

  而鲁迅不。他要让真理与谬误重新回归到日常生活,让日常生活成为中国传统文化“神性”的泥沼。

  对中国传统文化失去希望的鲁迅,要扒下的正是中国传统文化的这张虚假面具,将那些摆放在圣坛上的器具扔到日常生活之中,让阳光的照妖镜还原出它的邪恶本质,祛除它的鬼魅气息——

  女娲造人,将人看作是上天的造作,是奠定中国传统文化中人在自然界中的地位的重要逻辑基础。正是在“人乃神造”的掩盖下,中国传统文化的各种骗人的把戏才大行其道,让民众昏昏然沉睡,变成了麻痹神经的细腰蜂的毒针。

  如何打破这一谎言?在《补天》这里,鲁迅并不是简单地来否定女娲造人,而用了弗洛伊德的“性苦闷说”来解释人的创造。这样,人不再是神造的,而是我们日常生活中常常面对的“*”的自然产物,这样产生出来的人,它本身并非完美。而性,并不是如旧文化的卫道者们眼中所认为的龌龊与肮脏。

  甚至,女娲之所以造人,根本就是无意的,我们看:

  “(女娲)从来没有这样的无聊过……走到海边,全身的曲线都消融在淡玫瑰似的光海里,直到身中央才浓成一段纯白。波涛都惊异,起伏得很有秩序了,然而浪花溅在伊身上。这纯白的影子在海水里动摇,仿佛全体都正在四面八方的迸散。但伊自己并没有见,只是不由的跪下一足,伸手掬起带水的软泥来,同时又揉捏几回,便有一个和自己差不多的小东西在两手里……伊固然以为是自己做的,但也疑心这东西就白薯似的原在泥土里,禁不住很诧异了。”

  整个造人的过程,女娲都是没有目的的。这不但消解了中国传统文化观念中女娲造人“故富贵者黄土人也;贫贱凡庸者(丝旁亘)人也”的反动论调,而且,对人是上天有意的产物这样一种概念也进行了否定:人不过是女娲无聊的产物而已。从而,有力地消解了中国传统文化中作为人的“神圣性”;动摇着整个中国传统文化的基础。

  《奔月》则更是将英雄后羿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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