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远不会有钱到能拥有象牙梳子,我都用手指梳头发。
“不是这件事,先生。”他所要求的其他事情,我都有办法在打扫或外出采买的时候做,除了可妮莉亚之外没有任何人起疑。可是磨东西需要时间,我没有办法在应该打扫画室的时候做,我也没有办法向别人解释为什么我得常常丢下别的工作不做,而跑上阁楼。“这可能要花一些时间来做。”我微弱地说。
“只要你熟悉了,以后不会像今天一样花那么长的时间。”
我实在不愿质疑或违逆他——他是我的主人。但我惧怕楼下那些女人,她们若知道了,一定会极为愤怒。“先生,我现在应该要去市场买肉,还要熨衣服,太太吩咐的。”我的话听起来很卑微。
他没有动。“去市场买肉?”他皱起眉头。
“是的,先生。太太会想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做我的工作,她会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在楼上帮您。我不大可能无缘无故到上面来。”
一段很长的寂静。新教教堂的钟敲完了七响。
“哦,”当钟声停止时,他喃喃地说,“让我考虑一会儿。”他拿走几块象牙,放回抽屉里。“现在就弄这一块吧,”他挥手比了比留下来的,“不会花很久。我得走了,你弄完后就留在这里。”
他应该要和卡萨琳娜谈,告诉她我的工作,这么一来我以后帮他做事会容易得多。
我等待着,但他什么都没对卡萨琳娜说。
戴珍珠耳环的少女 33(1)
出乎意料地,坦妮基为我们提出了解决颜料问题的方法。法兰西斯出生后,奶妈就一直和坦妮基共同睡在耶稣受难室里。因为晚上如果婴儿醒了,从那里她可以随时过去喂他。虽然卡萨琳娜自己不喂奶,可是她坚持让法兰西斯睡在她床边的摇篮里。我觉得这样的安排很奇怪,不过等我更了解卡萨琳娜后,我明白她是想要保持她母性的外表,尽管没有实质的作为。
坦妮基对于把自己的房间分给奶妈睡这件事感到不怎么高兴,抱怨奶妈不时要起床照顾婴儿,而当她留在床上睡觉的时候,她就打鼾。她向每个人吐苦水,也不管人家听不听。坦妮基开始怠惰工作,然后把一切怪罪于睡眠不足。玛莉亚·辛告诉她,他们没办法,可是坦妮基还是继续唠叨,她常常对我怒目相视——在我还没住进屋里之前,如果他们请了奶妈,坦妮基就会搬到我睡的地窖去。她似乎认为是我让奶妈鼾声大作的。
一天晚上她甚至跑去向卡萨琳娜哀诉。尽管天气很冷,卡萨琳娜却正在打扮,准备去凡路易文家吃饭。她心情很好——穿着她的黄色罩袍、戴上珍珠项链总让她很高兴。罩袍外面,她披上一件亚麻领巾,盖住肩膀,保护衣服不沾到她正朝脸上扑的粉。卡萨琳娜一边听坦妮基一条条列出她的苦处,一边继续自顾自地扑粉,拿起镜子检视成果。她的头发梳理成几条辫子,用丝带系在头上,只要保持着脸上快乐的表情,她看起来确实非常漂亮,金色的头发配上淡褐色的眼睛,给她一种异国的风味。
最后她忍不住挥舞着粉刷对坦妮基喊,“够了!”她笑了一声,“我们需要奶妈,而且她一定要睡我附近,女孩的房间没有地方,只有你的房间有,所以我们让她睡那儿,这是唯一的方法。你为什么要用这种事来烦我?”
“也许,可以有另一种方法。”他说。听到他的话时,我正在橱柜里找一件围裙给莉莎白穿,我抬起头,他站在门口。卡萨琳娜惊讶地抬头望着她的丈夫,对于家务事,他通常是不闻不问。“搬张床到阁楼,找个人去睡那里,比如说,葛丽叶。”
“葛丽叶去阁楼?为什么?”卡萨琳娜叫道。
“这样坦妮基可以如她所愿地去睡地窖。”他平静地解释。
“可是——”卡萨琳娜顿了一下,有点迷惑。她似乎不赞成这个主意,但又说不出所以然来。
“噢,好主意,太太,”坦妮基急切地插嘴,“这样一定有帮助。”她瞄了我一眼。
我假装忙着重新折好小孩的衣服,即使它们已经很整齐了。
“那画室的钥匙怎么办?”卡萨琳娜终于找到一个反对的理由。阁楼只有一个通道,就是画室中储藏室里的梯子。要回到床上,我得穿过画室,然而画室整个晚上都是锁起来的。“我们不能把钥匙交给一个女佣。”
“她不需要钥匙,”他反驳,“你可以等她上楼睡觉后就把画室门锁起来,这么一来第二天早上她可以直接先打扫画室,而不用等你起来开门。”
我停下手边折衣服的工作。我不喜欢夜里被锁在自己房里的念头。
不幸的是卡萨琳娜似乎很喜欢这个构想,或许她觉得把我锁起来,可以让我安全地待在一个她看不到的地方。“那么,好吧。”她下了决定,她下决定通常都很快。她转向我和坦妮基,“明天你们两个搬张床到阁楼去。这只是暂时的,”她补充,“等到奶妈走了,你们就搬回来。”
暂时的,就像我到肉市和鱼市采买原本也是暂时的一样,我心想。
“跟我到画室来一下。”他说。他望着她,带着一种我现在逐渐明了的眼神——画家的眼神。
“我?”卡萨琳娜对她丈夫微笑,受邀到他的画室可是少有的殊荣。她用花哨的姿势放下粉刷,然后准备解开现在沾满了白粉的宽衣领。
他伸手抓住她的手。“留着吧。”
这个举动几乎跟把我搬到阁楼去的建议一样让人惊讶。当他牵着卡萨琳娜上楼时,我和坦妮基互相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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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珍珠耳环的少女 33(2)
第二天,面包师的女儿开始穿上白色的宽衣领,为画摆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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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珍珠耳环的少女 34(1)
玛莉亚·辛可没那么好骗,当她从兴冲冲的坦妮基那边听说她要搬到地窖,而我搬到阁楼时,她喷了一口烟,皱了皱眉。“你们两个应该调换就好——”她用烟斗指着我们,“让葛丽叶跟奶妈睡,你去睡地窖,这样就不需要有人搬去阁楼。”
坦妮基没在听,她现在满脑子都是胜利的滋味,没有察觉到她女主人说的话有道理。
“太太同意了。”我简单地回答。
玛莉亚·辛斜眼望着我好一会儿。
睡在阁楼里,让我比较方便在那里工作,但我还是没有时间。我可以早一点起床晚一点睡觉,可是有时他给我的工作实在太多,我不得不找些借口,利用下午我通常坐在火边缝补的时间上楼来。我开始抱怨在昏暗的洗衣房里我看不清楚针脚,需要阁楼里的明亮光线才行,或者会说我肚子痛,得去床上躺一躺。听到我编的理由,玛莉亚·辛每次都会同样地斜眼望着我,却没有表示什么。
我开始习惯说谎。
他提议我搬到阁楼去睡之后,就什么都不管了,他让我自己想办法安排工作来帮他忙,从来不曾帮我说谎,也不会问我有没有时间替他做事。他只在早上给我指示,然后期待隔天看到成果。
然而这些颜料弥补了我躲躲藏藏的辛苦。我发觉自己很喜欢研磨他从药剂师那儿拿来的材料——象牙、白铅、茜草根、黄铅丹,看看我可以制造出多明亮而纯净的颜色。我学到把这些材料磨得越细,颜色就会越深。一块块粗糙、暗沉的茜草根,变成细滑的艳红粉末,接着再混入亚麻籽油,就是闪亮的颜料。制作颜料实在是一个神奇而美妙的过程。
他也教我怎么清洗材料,去掉不纯净的杂质,露出它们真实的颜色。我用好几片贝壳当浅盘,把颜色放在里面一次又一次地冲洗,去掉夹杂的白灰、沙子或碎石,有时必须重复多达三十几次。虽然工作冗长而枯燥,但是当看到颜色在每一次冲洗后变得更为纯净、更接近理想时,让人觉得非常满足。
只有一种颜色他不让我处理,就是群青。制造群青的原料青金石非常昂贵,而且从石头中萃取出纯蓝色的过程相当困难,因此他必须亲自动手。
我逐渐习惯在他身边。有时候我们紧邻着站在小小的房间里,我研磨白铅,他清洗青金石或是把赭土放进火里烧。他很少对我说话,他是个很沉静的人,我也没有开口。那是一个平静的场景,光线从窗口流泻而入。我们工作完之后,会拿一个水罐在对方的手上倒水,在清水下搓净双手。
阁楼里很冷——虽然有一个他用来热亚麻籽油或烧颜料的火炉,但除非他吩咐,我平常也不敢点,不然我就得向卡萨琳娜和玛莉亚·辛解释为什么泥炭和木材消耗得这么快。
他在那里的时候,我不是很在乎寒冷,当他站在我身旁时,我可以感觉到他身体的温度。
一天下午,我正在清洗刚磨好的一块黄铅丹,忽然听到玛莉亚·辛的声音从楼下的画室传来。他正在作画,面包师的女儿站在那里,不时叹着气。
“你会冷吗,女孩?”玛莉亚·辛问。
“有点。”传来一个模糊的回答。
“为什么没给她一个暖脚炉?”
他的声音非常低,我听不见他的回答。
“放在她脚边,画里面不会看到。我们可不希望她又生病了。”
我还是没听见他说了什么。
“叫葛丽叶去帮她拿一个来,”玛莉亚·辛说,“她说她肚子痛,现在应该在阁楼里,我去叫她。”
我没料到一个老太婆的动作这么快,我一只脚才踩上最上一级的台阶,她就已经爬上梯子的一半了。我退回到阁楼里,无路可逃,更来不及藏起任何东西。
玛莉亚·辛爬进阁楼里,一眼就看见排列在桌上的贝壳、盛满水的水罐、我身上被黄铅丹颜料溅得斑斑点点的围裙。
“这就是你最近在忙的事?是吗,女孩?跟我猜的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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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珍珠耳环的少女 34(2)
我垂下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
“肚子痛、眼睛酸,你以为我们这里每个人都是白痴呀?”
我很想告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