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着天堂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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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着天堂走-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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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队长的语音未落地,爹就旋儿从地上挣起来,“奶奶八辈子,听天由命。天叫承包砖窑我就承包啦,不叫承包就去他娘的蛋!”
  这当儿,我和哥就站在场外的一道黑影里。月光在我们眼中极清凉,如流着一道水,有样东西,也许是狗,也许是狼,在场外半山坡上晃动着。我哥俩各自手持一张尖头锨,寒光一道一道映在半天空。看不见爹是咋样抓阄的,只见他朝队长面前晃一晃,站一会,就有人唤说打开看一看,打开看一看!爹就朝马灯下走过去,然后就在桌上擂了一拳头,扯着嗓子叫:
  “我承包砖窑啦——”
  “我家承包砖窑啦——”
  接下,麦场上一阵静寂,散会的脚步声,踢踢踏、踢踢踏,人就散尽,仅剩下凉夜空空荡荡搁在麦场上。
  顶真的祭仪
  “男主孝初礼:三叩头——”
  乒乓碰撞声
  我说弟呀你是不是想立马把砖窑分开来
  听口气哥也有这意思
  弟是不是联系到了好买主
  能略微卖得贵一点
  那弟干脆把四窑全卖掉
  人家只要两窑货实在对你不起哥
  是这样弟要那两窑好像比西边两窑要大些
  东窑比西窑每个都多装三千砖
  三千砖能卖两百多块钱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黑乌鸦(9)
两窑每茬都能多卖五百块
  哥呀那我就把两个东窑要了吧西窑算归你
  两个东窑都要吗
  都要吧
  你该给哥分一个
  两个挨着装窑出窑都方便你就把两个给我吧
  这样儿哥不说啥怕嫂子要闹的
  娘死嫂如母爹死哥如父哥嫂要做我爹娘哩
  分家的事总是大让小
  情同手足弟忘不了哥的恩
  弟下死心都要东窑吗
  下死心
  真下死心了
  真下死心啦
  那就东大窑归你西小窑归你哥亏由哥来吃
  定啦哥千万别反悔我就要东窑
  弟也别反悔让村人耻笑咱兄弟
  放心哥弟决不反悔决不做对不住哥嫂的事
  顶真的祭仪
  “男主孝起身初礼完毕——”
  总管站在灵位前,每唤一声他的双眼就要望望天。天是淡黄淡红色,日光洁净滑润浇在院落里。孝子行礼肃穆又热闹,一个折子又一个折子往下演。男主孝行完初礼轮到女主孝,男女主孝完毕该孙子辈的主孝们。孙子们行礼同样分男女,孙子们完毕还有邻舍孝、远亲孝、朋友孝。初礼完了行二礼。二礼同样分男女,同样分主孝次孝邻舍朋友孝,且二礼不仅要叩首还要作揖伴哭声。到三礼那哭声就须涕泪同下三叩首九作揖演得哀伤热闹,让看的人跟着掉泪说你是个大孝子。
  爹的丧事为小办,行的是最简祭仪礼。然如此都已极热闹,院落里站着不少村人们。偶有几只麻雀在树上叫,或有乌鸦从头上飞过去。谁家的狗,卧在院落边,盯着草铺前的三盘供,嘴里还滴滴答答流着清口水。总管就是站在那狗边喝令的。
  “女主孝上香——行初礼——”
  我和哥行完初礼回到草铺两边跪下来。嫂拿两炷香,姐拿一炷香缓缓走出来。所有的人又都把目光搁到她们身上去。然哥却把头勾下,选出了一块光地方,拿根柴棒在地上画来画去。我想看看哥画啥,就站起来去爹的身上赶蝇子。蝇子恋死人,一团一团飞,嗡嗡声一阵。我的手不停地在爹的身上身下滑动着。
  终于我看清,哥是在跪着做算式,乘法、加法、减法。到末了,他把那地上的一片数字都擦去,极慢极慢地心算手写,那光地上就有了一道算式:
  25000×8×2=4000
  我明白,他是算他的西边两窑砖,一窑有两万五千块,每块若卖八分钱,共两窑,每烧一茬窑能卖四千块。不消说,给爹行礼时,他的心都在他分到的两个砖窑上。
  蝇子在爹的身上飞来飞去。
  姐嫂开始一叩首。
  她们女人磕头姿势很好看。身子像忽直忽弯的一张弓。偏西的太阳,等她们直起身子时,便在他们的长发上闪出一层黑亮。
  “女主孝初礼,二叩头——”
  姐、嫂弯下身子时,哥起身从她们身边走过去。我想哥是去解溲。可他却在这热闹时候,打总管身后出了院落去,到了砖窑。
  东窑西窑西东窑
  砖窑在村南,依着耙耧山。在这秋季里,山上光亮秃秃,黄土裸在日光中,如是裸开的阔胸脯,那四个砖窑在那胸脯上,就如四个*高高耸立着。砖窑的火道,早上才刚刚由爹封上了。白烟不再从窑顶朝上升,而是从窑四周的土眼壁缝中,抽丝一般极细极细雾样升腾着。这砖窑,东一对,西一对,当间是做砖坯、晒砖坯、架砖坯用的方场地,平平展展,浮着一层红面沙。场地最尽头,有几棵杂树,都已碗粗成材,枝条上,伶伶仃仃点着几只麻雀、斑鸠和乌鸦,它们都把目光搁到砖窑的方场上,似乎在寻啥儿。往日,他们能在那找到被爹包来做砖的工匠的馍粒、米饭粒。可眼下冬来了,那场上只有一架一架晒干的砖坯子,却没有啥吃食。
  已近冷天,工匠都回家眠冬了,只有专门烧窑的火工孤孤地立在窑场上,伴着树上的东西们,影子在落日中投出很长一道黑。
  家里在行祭仪礼,哥一直没回来。我知道他去窑上看他分到的西窑了。我想我不能呆在死人边上不管窑。爹死了,我要让刚分到的东窑好好活下来。
  我悄悄到了砖窑场。
  “你来啦?”火工看见我,忙迎上来,“你看我忙着不能去给主人烧张纸。”
  “别烧啦……我哥来过吧?”
  “你哥说你们分窑啦……他刚走。”
  “分窑啦,他来干啥儿?”
  “他到他的西窑看了看,说以后让我跟着他只烧西边两个窑,钱还是一分不少拿。”
  我站在火工前,朝西边两窑看了看,恨不得撒尿把那窑冲塌。没料到哥的心认认真真黑到了极点儿,刚分窑他就把火工抢走了。砖工好找,火工难寻。他把火工招走我咋办?且谁都知道,这火工烧了二十五年砖,是十里八乡再也找不见的火工啦。
  “你答应我哥啦?”
  “烧两个窑给四窑的钱,我能不答应?”
  不再说话,抬脚踩着一条小路朝我的东窑走过去。有乌鸦从我的头顶飞走了。火工看我脸色硬青硬青如是一块板,就静悄悄跟在我身后。我抬头盯着那乌鸦,直到它成为一粒黑豆,消失在红绒绒的西天里,始终不给火工说话儿。
  到东窑,站在两窑中间,热浪一阵一阵朝我推过来。我盯着我的两窑看,好一会儿不扭头。我知道,以后我日子中的金银都靠这土窑啦。我一定要烧出我的一个天,烧出我的一方地,把哥的西窑逼到天地外边去!
  这一刻,极静寂,能听见窑中被封灭的血火呼呼啦啦的燃烧声。
  “二掌柜,”火工说,“你们兄弟分窑是抓阄还是咋样分?”
  “亲兄弟抓阄伤情分,嘴上说分就分啦。”
  “那老二……你可吃了亏。”
  我猛地转过身。
  火工品味着我的脸。 txt小说上传分享

黑乌鸦(10)
“这东窑没有西窑好。”
  “咋的啦?”
  “先前你不管窑上事,不知道东窑砌得有毛病,每烧一窑都有一半坏砖,不是过火焦砖就是烧不透。”
  我怔着。
  火工在我面前矮矮矬矬如是一团泥,眼屎从来没断过。
  “一窑得坏多少砖?”
  “一半儿。”
  “每次都坏吗?”
  “有时候也能烧出全好的。”
  “现在窑里的咋样儿?”
  “第一窑已经焦了一半。”
  “你咋知道?”
  “夜深人静刮起小西风,我闻见过焦煳味。”
  “这些,我哥都知道?”
  “他早就知道啦。你是老二,空口分窑你该要西窑。西窑虽小,但它货色好,每茬窑都比东窑多卖钱。”
  弟下死心要东窑吗
  下死心
  真下死心
  真下死心啦
  那就东大窑归你西小窑归哥亏由哥来吃
  “哥真知道这东窑是坏窑?”
  “你爹没死时他就说过爹死了分窑东窑分给谁就害谁一辈子。”
  该死的哥呀哥
  该死的哥!
  该死的哥呀哥!
  爹死后就轮到你了哥呀哥呀哥……
  顶真的祭仪
  “女主孝行初礼:二叩头——”
  火工的双肩摇摇又摆摆
  我直立在东窑的一个土堆上。那黄土是用来制砖的,硬板板的,敞亮出清清翠翠的鲜土味,和砖窑的热浪一搅和,呈出半红半白的温香气息,朝我的鼻子一阵一阵挤,余味又从我的鼻下朝西窑吹过去。西窑在我的眼眶里死死嵌装着,如两座土山压着我的红眼珠。我觉得我的眼珠将被哥的西窑挤出来。
  “二掌柜。”火工又在我身后轻轻叫一声。
  我缓缓拧过身子来,盯着火工的脸。
  “这东窑也不是烧不好,你可以修修窑。”
  “咋修窑?”
  “这山下常刮西北风,在窑的西北加厚二尺土。”
  “哥让你只烧西窑一月给多少钱?”
  “老价钱,一月四百块。”
  “我给你钱多你肯来烧东窑吗?”
  “我们手艺人,谁给钱多就跟着谁干活。”
  “说好了——我一月给你五百块!”
  “四百九吧,五百多了些。”
  “五百。你包东窑没坏砖,得保证不管西窑的事。”
  “行的,二掌柜,五百多了些,我要四百九十五,让去五块是咱们的人情钱。”
  我额上血管开始瘪下来,眼珠也不再那么胀痛了。来了一股小北风,窑上白烟朝南面倒过去。有两条黑狗,从麦田咬着往村子里边跑。我乜斜一眼,又轻轻松松把头偏过来。
  “封火后窑里透风,砖就要焦吗?”
  “像眼下,只要把封上的火口捣个洞,里边的砖就烧起来,那砖有多半是坏货。”
  “你不去给我爹磕个头?好歹他也做过你两年掌柜哩。”
  “要去的……我这就去,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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