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娜这才回自己的房间。
关上门,我回转身,波姬丝的一双泪眼,就像两汪深潭一样泡着我。忙轻搂着她坐到沙发上,“亲爱的,你怎么啦?”
“你要杀人?”波姬丝悲戚地反问道。
“没有,是枪杀人。”我故作镇静,强装笑颜地安慰她道。
“你别骗自己了。我知道你的心痛苦得快碎了。”波姬丝说罢,哭泣起来。
嗳呀,我最怕女孩子哭,女孩子一哭,我就会六神无主,不知说什么好。但又不能不说啊。我将她搂入怀里,让她的脸贴着我的胸膛,“哪里会呢?你听听我的心,是不是跳得很正常?”
波姬丝摇了摇了摇头,脸紧紧地贴着我,泣声道,“亲爱的,我觉得我十辈子也还不了你的这个情。”
“亲爱的,看你说那去了?”
“不是我说哪去。而是现实要逼着你承担:一个是纯情的诗人,一个是杀人的诗人。这么矛盾,你的心该有多沉重啊。”
我时无言。因为她说的都是实话。
“亲爱的,你不要参加,让我来。反正我杀人都杀惯了。”波姬丝抬起头,坚定地望着我,企求着我。我避开她的目光。她所说的杀人,不过是解剖尸体,跟解剖一头猪没什么两样。这跟杀人完全沾不上边。可为了我,她情愿自己担上杀人的罪名。
对这么爱自己的女孩,我还有什么不能为她付出?
我不再犹豫。我决不犹豫。
“亲爱的,你是我的小公主,是我的白雪公主。我恨不得将你抱到月亮上去,远离这个污浊的尘世。怎么可能让你替我呢?”
“不——”
我不让她说。这下轮到我一下紧紧吻住她的唇,不让她往下说。
长长的一个吻,吻入我浓浓的爱意。
吻罢,我不由分说,一下抱起她,进卫生间为她冲凉……
抱她回到床上,我以甜言蜜语哄她入睡。
睡着了,她的双臂还紧紧搂着我,好像一松开,我就会离她而去。
看杀人,和自己杀人是截然不同的事。
我近距离看过杀人。
那还是我在老爸自小生活的小城当刑事技术员的时候。
枪毙一个杀人犯。
杀人犯很年轻,因在网吧赢了别人五枚机银,别人不给,他便拿匕首将人家捅了。捅了十几刀。神仙也没法子救了。
五枚机银,也就五块钱,却要了一条命。
而他还不到十九岁。
当时,出事不到半个时候,我们就赶到了现场。望着死者身上十几处血淋淋的创口,残忍,是凶手给我的第一感觉。疯狂,又是凶手给我的第二感觉。死者单单是阳物的地方,就被捅了七八刀……
后来,跟他拍照,才发现他是出乎意料的斯文,白晰的脸,白晰的皮肤,双眼也纯纯的,像三月的青草一样,绿得纯粹。他叫敬良。他父亲为他安这个名字的时候,无疑是希望崇敬善良,向往善良的。
为他拍完相,我随口问了一句,“敬良,你为啥专往他阳物的地方捅?”
他激动了,声音带着一种狂怒,“为啥?他不是男子汉,说好输了要给机银,他却赖。连五枚机银都不给的人,还算男子汉吗?还配有那东西吗……”
看守的警员连忙将他带走。
枪毙他那天,阳光很好。
小县城没有专门的刑场。临时定在距离县城十里外的一个小山坳里。
宣判会上,五花大捆的他是高昂着头的,嘴角还挂着笑,一副英雄好汉的样子。全然不惧死的样子。
但我知道,到了刑场,他就脚软了。
果然,两个武警按他跪下的时候,我看到他的身子颤了。
武警退开。有一个班的武警来到刑场,但只有一个正射手,一个副射手。由中队长带队。
看他的手指焦黄,我知道他抽烟。便点着一根烟,走到他身边,塞到他的嘴上。他连续地、深深地、狠狠地吸了几口。
这是他在人世最后的一点享受了。本想让他吸完,但不可能了,时辰已到,而我想,我也只有让他吸半根烟的权利。
“李、李哥,多、多谢。”他颤抖着说。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因为我知道,一个人,当他感到死的恐惧的时候,那目光是相当、相当绝望而又闪亮着求生的欲望,他所看到的一切,他都会牵托希望,希望奇迹的发生。
杀人偿命,古法有之。我奈之何?
拍拍他的肩,我柔声说,“好好走吧。”
然后,从他嘴上抽出烟,我退到一边,将半截烟丢到地上。
中队长上来了,摸捏着他的脊梁骨,寻找最佳的直穿心脏的射击点。
一串泪滴到地上。我感到他的心在哭。
摸准位置,中队长朝正射手一挥手,正射手上前,刺刀顶着中队长摸准的位置。正射手有点紧张。
中队长刚退开。
“砰”的一声枪响。
正射手呆着。
按说,一枪的冲力之下,敬良会朝前扑去,脸帖地的。但是,他的身子却斜着朝倒了,倒到地上,四肢像死鸡挣硬脚一样,乱挣着,身子也翻转了过来,大口喘着气,双眼对着正射手辘辘转。正射手吓得浑身发抖。几乎是同时,我和中队长一步上前,出手将他拉开。中队长边喊,“副射手,上。”
副射手呆着,颤。
中队长骂了一声娘,便亲自上前,对敬良的心口狠狠踩了几脚。
大大喘出一口气,敬良不动了。
那半截烟头也刚刚烧完最后一缕烟。
当时我就想,正射手虽然是执行正义,但毕竟他没杀过人。或许,他看过电影上的杀人,一枪过去,人便不动了。却不知道,鸡尝能临死挣脚,何况是万物之灵的人?弄不好,他一生都会为此作恶梦。
但那是近距离。
我想。
我将要做的,是远距离射击。一百米上下距离的射击,和在部队一百米射击应该没有什么大的区别。
我这样安慰自己。
却听到了灵魂在哭……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五十五章 痛下杀手(三)
我这样安慰自己。
却听到了灵魂在哭……呜呜地哭。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哭得很凄凉。边哭,眼睛还偷偷挤出一条线瞧瞧我,看我有什么反应。
我没有反应。我心硬起来的时候,我是可以做到毫无表情的。就像当初我拍照敬良的尸体,我是没有什么情感可言的。那是工作。一个人被枪毙之后,还得验明正身。就是说,除了上面来督杀的人,需要对敬良的尸体进行现场检查,看看到底是不是敬良本人,看看到底是不是死了之外,就轮到我和法医上场了。法医会翻翻敬良的眼皮,看瞳孔扩散了没有,扩散了多少等等,然后记录在案。再检查枪口。射入口很小,比烟头还小,只渗出几滴血,但周围的皮肤有些焦了,还有些火药味。毕竟是近距离射击。法医检查过之后,认定是步枪射出的子弹形成的枪口,记录在案了,就轮到我了。其实,之前我就开始工作的了。当刺刀顶住敬良的脊梁骨,还没有开枪的时候,我就得拍下全景。刺刀顶着的整个敬良,射手是不能拍进去的,这是规矩。开枪将敬良射倒了,我又得拍个他倒在地上的全景。原始的,翻过身来的,得从好几个角度拍。拍完了,督杀的人检查,法医检查。法医检查枪口之前,要解去敬良身上五花大捆的绳,剪掉衣服,令其赤裸上身……
法医检查完射入口,我就将比例尺(纸做的)贴在枪口旁边,然后进行拍照。
法医将敬良翻转身,(我说过,我从来不碰尸体。当然,我老爸死了的时候是例外,我不但碰了,还为他擦洗了一遍身子,让他干干净净地上天堂,在月亮上面等我妈。)敬良的双眼突然又睁开了。不得好死的人,眼睛不会好看。眼瞪瞪着一股怨怨的死气,挺吓人的。法医连忙用手去合他的眼皮。合一次,睁开。再合一次,仍然睁开。法医就唠叨了,“合上嘛,你这是自己找死的,又没人冤枉你。合上、合上、快合上。别影响我工作。”
好像听得明似的,法医再用手合一次,敬良的双眼才合上了。嘿,怪。
射出口也很小,也只渗出几滴血。血在敬良白晰的皮肤上,显得十分显眼。从两只枪口都没大出血的情形看,正射手其实是射得很准的,子弹从背脊钻入去,穿过心脏,从胸口这边出来。心脏一穿,不难想象,那就像大坝决堤,血液喷射而出。我想心脏肯定也会被逼爆,所有的血齐齐涌在腔腹内。这也就是枪口只渗出几滴血的缘故。
子弹穿过心脏的时候,灵魂是否升天了?我想没这么快。
心脏爆裂的时候,大脑的神经是否即刻死亡了?显然不会。
以灵魂的速度,大脑神经的敏感,只要有万分之一秒的时间,就足以感觉到死亡前的痛苦、恐惧、绝望、身陷地狱那种难以言说的煎熬……
本着人道主义精神出发,现在许多地级市枪毙人犯的时候,都不再用枪射杀,而是改用打毒针。先将被枪毙的人犯麻醉,等其进入麻醉状态之后,再打入毒针。想这种方法,也许会让人犯好死一些。
“那都是死。”灵魂撒泼道。
我装聋作哑,不理。
它哗声大哭,倒在我胸口上打滚,手脚并用,拼命击打,打得我的胸膛“嗵嗵”的响。
我生气了,将它翻转身,抽了两下它的小屁股。
不得了了,它哭得更凶。连波姬丝的灵魂也跑了出来,站在一边,陪着它呜呜地哭。
这不反天啦?
我真生气了,冲它吼道,“哭、哭、哭,哭我死啊?再哭我不要你了。”
呆了,我的灵魂呆了,它的眼睛对我射出陌生的目光,针刺一样,刺得我的心痛得滴血。
我无言。但心感惭愧。
它背转身,抱着波姬丝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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