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库06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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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库0601-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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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越说我越不懂了!”我对王俊说。
    追我魂魄 三
      如幻如梦谈英灵,王俊追怀当年事——花梨儿这次拒绝当积极分子——黑村长的哲学思考,子弟兵能不能得到爱情信物
  我去见王俊的时候,感觉到我已经推开了这所尘封六十年的大门。
  在我的记者生涯中,这种直觉从来没有骗过我。
  这是闹市中的一处干休所,青砖青瓦,多少有些破败了,可是很洁净。一个白衫白裤的小老头儿,把一盆洗净的黄瓜和西红柿放在我面前。
  “吃吧,”他说,“我种的。”
  他给人很洁净的感觉,包括他的眼神。现在我能在人群中准确的把这样的人分辨出来,这好像你在大海中很难发现一只海螺,可是当大潮已经退去,只剩下丑陋干涸的沙滩的时候,你就很容易发现它们了。
  对我的职业来说,这很运气,这样的人往往会出人意料的坦荡。
  “你想知道什么?”
  “你经历的事。其实我最感兴趣的是你的感受。”
  他注意的看了我一眼,然后笑了起来。
  “你的要求特别,我正想拒绝你呢。当时我还不到十六岁,入伍刚三个月。对于当时部队的情况啦,日本人的进军路线啦,我完全不了解,这些情况我还是解放后看到有关的回忆文章和史料才了解的,有我们的人写的,也有日本人写的,”王俊静默了一会儿,“看来谁也没忘掉。”
  “你对这次突围战斗的印象特别深刻吗?”
  “当然,”他看了我一眼,“许多年后还会梦到,有时候觉得像昨天的事一样。”
  我们的谈话持续了两个多小时,这是徐缓的、轻松的、漫无边际的交谈,我关闭了录音机,也不再记录,我知道这会使人更加放松,我吸起了一支香烟,一般情况下,我是不会在采访对象面前吸烟的。“吸烟不好,”王俊告诫说。
  王俊好像一直在沉吟着什么,后来他果断的站起来,找出一个旧的,大牛皮纸口袋,掏出一迭稿纸。题目写的是:《怀念李营长》。
  我看这篇文章的时候,王俊一直坐在院中的小凳子上,慢慢的咬着一个西红柿,我看不清他的神情。
  李营长:
  你想不到吧,我在离休之后,年年都回南艾铺。我一直有那么个愿望,你还活着,我们会碰上。有一点很可惜,我那时侯不认字,我不知道你的名字,营长,你是叫李应呢,还是英或者颖?你在八路军战伤医院学会的那四十八个字,都教给我了,可是每次打完仗我就全忘了,我对你说我一紧张脑子就变白了。你为这事还狠狠的训过我,就又教我一遍。可最后一次突围咱们再没见过面,现在我只记得:农工农工,镰刀斧头,为我农工,谋求幸福。如果不算重复的,你教我的四十八个字里,我还记住了十二个。
  另外,我知道有一件事你还会惦记着,就是会唱《清水河》的那个姑娘。我在解放后打听过,也问过原先在鲁艺剧团呆过的同志,有一位大姐说,记得记得,这首歌我记得,是从红四方面军那边传过来的,可是会唱《清水河》的演员那么多,是哪一个呢?红四方面军是从大别山区出来的,那是你的老家,你说过你的老家没人了,都让白崇禧杀光了,就剩下一首歌了。
  李营长,我告诉你鲁艺剧团的全冲出去了,我说得是假话,其实我什么都没看见。你问我的时候,我看见你用手捂着肚子,肠子都流出来了,我想让你高兴一点儿。我一生就骗过你那么一次,原谅我吧,营长!
  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忘不了这次战斗,它甚至在我的梦境里出现。我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红色和黄色,地面在爆炸声中不断的颤抖,还有那么多鬼子兵,一定有几万人吧,黑压压的,漫山遍野的拥过来,可我们这支被总部临时发现的作战部队,还不足三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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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我魂魄(8)
我们的阵地就像海面上的一叶孤岛,我看见日本兵在追杀我们手无寸铁的同志,我们的兄弟姐妹,我分不清我的脸上流的是汗还是眼泪,我紧紧跟在你的背后,鼻子都快戳在你的背上了。你对我大喝一声:王俊!这时候,我看见整棵炸飞的树从你身后飞过去了,我不由自主的闭了一下眼睛。你肯定看见了,可是你只对我吼了一声:来点精神!
  营长,我感谢的是你一直看出了我的胆怯,但你没骂过我一声“胆小鬼”,你给了我足够的时间成长。后来我参加了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多次立功受奖,我敢说我是很称职的一个战士了,我没给你丢人,营长!
  说说我自己的事吧。我后来结婚了,是战友介绍的。当时想考虑考虑,战友说女方已经看上了,你还想满世界挑呀!正碰上入朝参战,我想营长连个老婆还没有呢,你挑什么挑!嘎吧一声就答应了。
  我老婆人也不算差,就是心眼儿窄点儿,前些年还没什么,现在这么个大环境么,就经常跟我闹上一闹。
  主要问题是,我当了这么些年领导干部,既没有多挣钱,也没安排好家里人的事。我大儿子是国企的干部,厂里效益不好,厂长径直来找我,要和我合计一件事儿。这件事,这么说吧,就是国家吃点亏,部队吃点亏,然后个人能捞一大笔。他早算计好了,捞完了钱,两手一拍就走人,把烂壳子扔给国家,把几千工人扔在马路上。他的哥儿们早给他注册了一家私企,他摇身一变又是老总。他还说:你有关系,我有钱,老哥,一起干吧!我心里气得发怔,他怎么敢?怎么敢?这是内奸呀!可我还得客客气气把他送走,这样的人太多了,用机关枪也扫不过来呀。再说,儿子在人家手里攥着呢。果然,没多久,大儿子就下岗了,人家的事也照办不误。这一下,我老婆那个闹呀,说我把儿子害了。过去,她提起我,还说:王副军长,人是倔点,可是实心眼儿。现在呢,也不管有人没人,你脸上下来下不来,直嗵嗵就来一嗓子:我们老王,副军级,不是什么什么猫捉什么什么鼠么,他是一只鼠也不捉,老瞎猫!
  我也不是什么高风亮节。想给家里人办点事吗?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想。想挣钱吗?想。尤其我那个大儿子,当年征兵就是硬让我卡下来了,他视力不成,不符合条件。儿子那时候很理解,一句话没说在农村待了八年,后来选调到工厂,干得不错。可是现在呢?他看我的眼神都变了,来来去去就像没我这个人似的。我气闷,营长,我心里气闷哪!
  营长,这么多年,我一直想着你。一个年轻人走到社会上碰到的第一个领导很重要,你要是颗沙子,他们就往心里装颗沙子,你要是颗水晶珠儿,他们就往心里装颗水晶珠儿,大环境咱们管不了,我就是想当那颗水晶珠儿,营长,我错了吗?
  营长,你可能会笑我吧,我现在老了,真想你哪!我真想跟过去一样,紧紧的跟在你的背后,我盼望你像从前一样大喝一声:王俊,来点精神!我渴望再一次回答你:是,营长!
  你的通讯员  王俊
  我从干休所出来的时候,已经将近六点钟了,天色昏暗,远处的高速公路和大楼好像浸在灰沉沉的墨汁里,点缀着无数灯彩的摩天大楼显得妖异而华丽。
  我沿着马路茕茕的走,也许我那灰溜溜的样子太引人注目,好几辆出租车都在我旁边停了一下,我挥挥手,车又开走了。
  我想一个人静静的走一会儿。
  我一直走到我的住所。大楼外的台阶上坐着一个人。我走过去,那个人抬起头来。
  竟然是铜寿!
  “怎么会是你!”我一下高兴起来,“嗨,你喝不喝酒?我请客,请你喝酒。”
  “看样子已经喝上了,”铜寿闷闷不乐的说,“你那篇报道,怎么样了?”
  “没有忘老区人民的嘱托,”我开玩笑说,然后一前一后的上楼。
  果然,铜寿一进门,就被墙上培蕊那幅大照片吸引住了。这张底片的质量不好,放大后的效果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培蕊年轻的脸和眼神有了一种冰雪般晶莹剔透的感觉,纯真美丽,亦幻亦真。到我家里的客人都要问我:你是为了这张照片跑到山西左权县的?我说是,他们就点头,表示理解。
  生亦如歌,死亦如歌。铜寿说。不愧诗人。
  我打开冰箱,拿出啤酒、冷肉和一大匣带海苔的饼干。铜寿没怎么客气,就吃了起来,他说他一下火车就给我的编辑部打电话,没找到我,他,就找到我的住处,在门外等了两个多小时。
  “我在火车上一直思谋,谢记者一直没有消息,不会不写了吧?广元他们也问我,我说谢记者不像那种人。”
  “怎么会?”我连忙解释。
  “是了,”铜寿狡黠的望着我,“你白搭了单位那么多盘缠,单位能答应你?”他得意的笑了。
  铜寿带来了一大包采访记录,还有杨太婆的几盒录音带。“广元这几年收集了不少史料,”铜寿的眼神似乎有点儿忸怩,“还有我写的。我在当地认识的人不少,你看看,也许用得着。”
  我有点儿惊奇的望着铜寿。他,身上那种不可理解的戒备、敌意甚至恐惧已经消失了,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铜寿本身就是一个谜。
  

追我魂魄(9)(图)
晚上,我在灯下翻阅,铜寿带来的材料,我不知道铜寿是怎样找到这些线索和人的,我想像铜寿瘦小伶仃,梭行于荒山野岭之中,他确实是收集民间素材的高手,这些史料的丰富出乎想像,它们像从长满青苔的古老城墙中渗出的水滴,缓缓的流出,汇集出一幅久远的画卷。
  现在,我如此清晰的感到了那场战争,我甚至听到了它的喘息声。
  铜家峡人从心底里接受了八路军,并且至死不悔,应该是在攻克马堡之后。
  这次战斗后来被作为典型战例,载入军事院校的教科书《战例简论》中。马堡是日本人在晋中修建的最大的据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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