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了他一张钞票后,就走进旅馆。
我选了角落的一间房间,从这个房间的窗口可以看到整个大广场,还有教堂、杂货店、商店和文具店。
现在,晚上九点。广场上空荡荡的。家家户户都点亮了灯火。有人闭上铁窗,有人放下百叶窗,也有人拉起窗帘。就剩下空荡荡的广场。
我选了屋里几扇窗子中的一扇站在前面,眺望广场,眺望房子,直到深夜。
小时候,我常常梦想能住在中央广场旁的一间屋子里,无论哪一间都好。但是,最好是那间蓝色的房子,就是以前在那里,现在也还在那里的文具店。
然而,我却不曾住过这个小镇,只住过“外婆”那一间破烂不堪的小房子。那里距离镇中心很远,位在小镇的边缘,国界的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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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谎言 5(1)
在外婆家,我和她一样从早到晚都在工作。她供我吃,也供我住,但从不给我钱。可是我需要钱,我可以用钱买肥皂、牙膏、衣服和鞋子。于是,一到了晚上,我就到镇上的酒吧里表演口琴。白天我叫卖一些从林子里捡来的木柴、蘑菇、栗子,还卖一些从外婆那儿偷来的鸡蛋,而且很快就学会了钓鱼,再把鱼卖了。另外,我还帮随便什么人做各种事情,传送消息、信件、包裹。大家都很信任我,因为他们都认为我是个聋哑人。
刚开始,我都不说话,即使对外婆也一样。但是为了讨价还价,在短时间内,我就不得不说出一些数字。
晚上,我常到中央广场闲逛。透过文具店的玻璃窗,可以看到白纸、小学生的练习本、橡皮擦、铅笔,这些东西对我而言都太贵了。
为了多赚点钱,每次只要一有机会,我就会跑到火车站去等那些旅客,帮他们提行李。
这样一来,我就能买一些纸、笔、橡皮擦和一本大笔记本了。在大笔记本里,我写下了我的第一个谎言。
外婆死了几个星期之后,有几个人没敲门就走进我家。他们一共三个人,其中一个人身穿边界守卫的军服,其他两个人则身穿便服。这两个人中的一个什么也没说,只是记东西,他很年轻,年龄和我相近;而另一个人有白头发,就是他问我问题的。
“你从什么时候就住在这里了?”
我说:“我不知道,医院被轰炸之后我就来了。”
“哪一家医院?”
“我不知道,是一家‘中心’。”
穿军服的男子打岔说道:“当我接管这个地区的指挥权时,他就已经住在这里了。”
穿便服的白发男子问他:“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三年前。但是他在我之前就已经来了。”
“你怎么知道?”
“这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只要看他在房子四周工作的情形,就很明显知道他一直在这儿生活。”
那白发男子转身问我:“你和那位V夫人,也就是玛莉亚?Z有血缘关系?”
我说:“她是我外婆。”
他问我:“你有什么证件可以证明你们的血缘关系?”
我说:“没有,我没有任何证件,只有从文具店里买来的纸。”
他说:“就这样了,记下来!”
那年轻男子开始写着:“旧姓为玛莉亚?Z的玛莉亚?V夫人,在过世之后无继承人,因此,她所有的财产,包括她的房子和土地,均将纳为国有财产,供K镇当局自由使用。对她而言,将财产交给K镇管理,似乎更能发挥效用。”
这些人站起来,我问他们:“我该怎么办?”
他们互看了一眼,穿军服的男子说道:
“你必须离开这里。”
“为什么?”
“因为这屋子不是你的。”
我问道:“我什么时候必须搬出去?”
“我不知道。”
他看着那位穿灰色便衣的男子,那男子说道:“我们会尽早通知你。你几岁了?”
“快十五岁了。我不能在番茄还未成熟时就离开。”
第三谎言 5(2)
他说:“当然,说的也是,等番茄熟了……你只有十五岁?那么,应该不会有问题。”
我问道:“我该上哪儿去?”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望向穿军服的男子,那男子也回看他一眼。接着,他垂下眼睛说道:
“别担心,有人会照料你。请放心!”
那三个男子回去了。为了不发出声音,我沿着草地跟在他们后面。
那个边界守卫说道:“你就不能让他静一静吗?这个小伙子很不错,而且工作勤奋!”
穿便服的男子说道:“问题不出在这儿,事关法律问题。V女士的那块地现在是公家的地,而那个小伙子毫无权利住在上面快两年了。”
“这又碍着谁了吗?”
“是没碍着谁。但是……喂!你干吗这么袒护那个小无赖?”
“三年来,我看着他照料他的院子和那些牲畜,而且他也不是无赖。总而言之,没有比你更无赖。”
“你敢说我是无赖?”
“我从来就没这么说过,我只是说他比不上你而已。而且,我才不管你跟他的事呢!再过三个礼拜,我就要被遣散回去照顾我的园子了。倒是你啊,先生,如果你让这个男孩无家可归的话,你会良心不安的。晚安,好好睡吧!”
那个穿便服的先生说道:“我们不会让他无家可归,我们会照顾他的。”
他们走了。几天后,他们又来了。一样还是那个白发男子和那个年轻男子,另外还跟来一个女人。这个上了年纪的女人戴了一副眼镜,长得很像“中心”里的那个女老师。
她对我说:“好好听我说!我们不想伤害你,我们只想照顾你。你跟我们一起到一栋很漂亮的房子去,那里有一些和你一样的小孩。”
我对她说:“我已经不是小孩了。我不需要别人照顾,也不想再到医院去。”
她说:“那里不是医院,你可以在那里读书啊!”
我们在厨房里。那个女人在说话,我没听进去。那个白发先生也在说话,我也同样没听进去。
只有那个年轻人记下一切内容,什么也没说,他还是一样,看都没看我一眼。
在他们离去前,那个女人说:“别担心,我们会陪着你的。不久之后,一切都会更好。我们绝对不会丢下你一个人不管,我们会照顾你,会救你的。”
那个白发男子又说:“今年夏天我们还会让你待在这儿,要等到八月底才会有人来拆房子。”
我很害怕,害怕去那栋他们会照顾我、会救我的房子。我一定要离开这里……我问自己,我到底可以到哪儿去?
我买了一张全国地图和一张首都街道图。我每天都到车站去看时刻表,打听到各个城市的票价。我身上只有一点钱,也不想动用外婆留下来的遗产。她生前曾经警告过我:
“没有人知道你拥有这些东西。万一让别人知道的话,他们就会来询问你,把你关起来,也会夺走这一切。千万别说实话,假装听不懂别人的问题。如果有人当你是白痴,那就更好了。”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三谎言 5(3)
外婆的遗产就埋在屋前长凳的正下方,装在一只麻布袋里,里面有几件珠宝和一些金币、银币。如果我想卖掉这些东西,就会有人指控我盗窃。
我在车站遇见那个想穿越边界的男子。
时值入夜,那个男子在车站前伫立,两手插在口袋里。其他的旅客都已经离开了,站前的广场很冷清。
那个男子对我做了一个手势要我过去,我走向他,他没提行李。
我说:“通常我都会帮旅客提行李,但是我没看见你的行李。”
他说:“没有,我没带行李。”
我说:“如果我能帮你做其他的事……我看你是外地人吧?”
“你怎么看出我是外地人的?”
我说:“我们镇上没人会像你这样一身打扮。而且这个镇上的居民都是同一张脸孔,很熟悉、很普通的一张脸。我们镇上的人,就算我不认识,也认得出是不是镇上的人。只要有外地人,我们一眼就可以认得出来。”
那男人看看四周说道:“你想他们是不是也已经认出我来了?”
“当然啰!可是如果你的证件合乎规定,那就没多大关系。明天早上你把证件交到警察局,然后你想待多久,就可以待多久。这里没有旅馆,但是我可以告诉你哪里有房间可以出租。”
那男人对我说:“跟我来!”
他往镇上走去,但是走的并不是主道,而是向右转进入那条尘土飞扬的小径,然后坐在两处荆棘丛之间。我挨着他坐,我问他:“你想躲起来?为什么?”
他问我:“你对这个小镇熟不熟?”
“熟得很!”
“边界呢?”
“也一样!”
“你的父母呢?”
“我没有父母。”
“他们死了吗?”
“我不知道。”
“你住谁家?”
“住我家。那是外婆的房子,她已经死了。”
“你和谁一起生活?”
“就我自己一个人。”
“你家在哪里?”
“在镇上的另一端,边界附近。”
“你能不能收留我一个晚上,我有很多钱。”
“好吧!我可以收留你。”
“你知不知道到你家要走哪些路、哪些通道,我们才不会被发现?”
“知道。”
“走吧!我跟着你。”
我们从一些房舍的后面走到镇郊。有时候,我们必须翻越篱笆或是栅栏,有时候也必须穿过花园和私人庭院。夜色已暗,那男子跟在我后面未发一语。
到达外婆家时,我赞美他说:“虽然你已经这把年纪了,没想到那么轻松就可以跟上我。”
他笑了:“我的年纪?我只有四十岁,而且我还打过仗呢!我能不声不响地穿越城市。”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你说得对,我现在是老了。我的年轻岁月已经被战争吞噬了。你有什么东西可以喝的吗?”
我把一瓶白兰地放在桌上,说道:“你想越过边界,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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