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人的另一种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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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文人的另一种思路-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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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烈的失落感而死时又都异常凄凉。如今我要学老百姓的纪念方式给自己的心灵一点慰籍,都不知在哪儿烧纸,这不是死者的缺憾而是生者的遗憾了。
  为了找个适当的地方纪念父母,寄托我对他们的哀思,我以为最佳选择莫过自己填写的祖籍“江苏盱眙”了。上世纪80年代初,每到春节,盱眙县委曾把我当作在革命根据地战斗的老同志,给我发来过慰问信。由此我才知道我祖籍原是新四军军部所在地,刘少奇、陈毅都在那一带活动过。借此,我就与盱眙县同志联系,请他们帮助我打听张氏家族还有没有人在那里。果然,很快就接到来信,感谢老家的地方干部,他们不但调查到张氏家族的后人,还找到了我祖坟所在地。
  二
  在与家乡政府干部书信往来时,盱眙县政府曾邀请我去参加他们举办的“龙虾节”。当时我很奇怪,盱眙在洪泽湖畔,并不临海,哪来的龙虾?那次因有其他事没有欣逢其盛,也没有把龙虾放在心上。而这次刚到南京,我告诉友人此行的目的,几乎每人都惊呼“你们盱眙的龙虾是出了名的呀!”据说南京城里大大小小竟有一、二百家“盱眙龙虾”馆,“盱眙龙虾”居然和“北京烤鸭”“青岛啤酒”一样成了著名品牌。以往,当我向读者、记者、编辑及朋友说我的祖籍是“盱眙”时,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这个地名,使我常为我老家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弹丸之地而赧愧。有的人还要我示意“盱眙”两字怎么写,连我自己都将“眙”错写成“贻”。而今天,龙虾居然大大提升了盱眙的知名度,不但再没人要我在桌上一笔一划地写“盱眙”二字,并且只要我一提盱眙马上如雷灌耳,这出乎我意料,也不由得令我因龙虾而感脸面有光起来。
  

故乡行(2)
盱眙距南京一小时车程,下午天凉时从南京出发,到盱眙已是黄昏,还没看见故乡的容貌就吃晚饭。在餐桌上,我告诉来迎接的家乡干部在南京听见的令家乡增辉的信息,他们笑我太孤陋寡闻了,带着自豪的神情地说,“盱眙龙虾”不止风行沪宁一带,还打进了北京城,大有在全国要掀起一个“盱眙龙虾风暴”之势。因为盱眙龙虾烹熟前就是红色的,所以又称为“红色风暴”,好象“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势必要在中国饮食业掀起一场革命似的。
  未见其形,龙虾已先声夺人,待端上桌,果然气度不凡。别处吃龙虾,虽然会有各式各样花色繁多品质高低的盘子,龙虾毕竟是孤伶伶一个,形单影只,而盱眙龙虾是用大号脸盆往上端的,火红的一脸盆龙虾成群结队地岸然而至,居于群肴中央,首先就取得轰动效应,叫人看着就热闹喜庆。主人教我丢开筷子用手抓,两手一掰,吮其壳中之肉,我一尝,确实名不虚传,鲜美异常。手上虽戴着塑料手套,但与大脸盆配在一起,仍不失粗犷豪放的野趣,让一桌人都撇开斯文,活跃起来。这种吃法是很重要的。各国各地都有特殊的风味饮食,而形成各国各地特殊的“食文化”的并不仅仅在于所食的动植物本身。怎样烹调它,怎样吃它,吃它的方式方法包括步骤气氛,都是构成“食文化”的主要元素。所以我建议千万别放弃用大脸盆盛龙虾的方式,如果改为碟盘往上端,一大特色便丧失了。吃时与主人聊天,龙虾成了主要话题,仿佛吃龙虾是我此行的目的。
  原来我想的不错,盱眙是不产龙虾的。此龙虾非“生猛海鲜”的龙虾,个头略小,大的也不超过10公分,学名叫克氏螯虾,原产于北美洲,俗称不雅,叫虫剌蛄,会让北方人联想到田野里常见的剌剌蛄,而外形却与海产龙虾相似,所以又叫“小龙虾”。一说是20世纪30年代由日本人引进的,一说是70年代从海外进口木材中带来的卵繁殖起来的。饭桌上因此而展开百家争鸣。我比较倾向后一说。上世纪30年代日本人正忙于侵略,只引进过细菌病毒,怎会在改良水产品上操心,何况我多次下日本餐馆,从未见过日本料理中有这道菜。他们自己都不吃,劳神费力地从美洲引到中国来干什么?总不至于是为了破坏洪泽湖的堤坝吧。
  盱眙龙虾壳较厚,肉质虽细嫩,可是每只就那么一点点塞牙缝的实质性内容。一脸盆龙虾端上来,一脸盆虾壳端下去,酒足饭饱后好象脸盆里并没有少什么。所以,与其说是吃它的肉,不如说是因烹调它的作料使它的肉汁越吮越有味道。我是一贯不吃麻辣的,但此辣非干辣,此麻非干麻,辣得很温柔,麻得让人有陶醉之感。主人介绍,这种作料名曰“十三香”,其实不止“十三”,要数十种野生中草药来配制,原料只产于盱眙。我还不知道,我老家盱眙产野生中药材达八百多种。至于配制作料的方法,是很“复杂”的,是别的地方“学不来”“做不出”的。
  在国内我到过很多地方,品尝过很多风味菜肴和小吃,如果要问厨师烹调方法,都会说是“秘而不宣”的“祖传秘方”。当初我有点反感,觉得这是中国人爱故弄玄虚的毛病,后来我才体会到这正是一种具有中国特色的饮食业的商业文化。欧洲所谓的“美食”我也尝过不少,在西欧时,打开电视,还经常看见教观众怎样做菜的节目。西方人和我们不同,喜欢公开炫耀他们的烹调方法,没有“祖传秘方”一说。尤其是法国和意大利,常以饮食大国自居,在电视上看着厨师把很简单的一点原料、作料在锅里拨弄来拨弄去,虽很解馋,也很可笑。现在这种节目已传到国内,像我们在中央二套中所见的那样。但是,如果你照着去做肯定把材料都糟踏掉了。看起来西方人有“公开性”,有“透明度”,然而最后等于没有,不能落实到具体操作上的。可见烹调或说是厨艺,确实有一个因人的“手气”而异的神秘性或不可言说的密诀,和写文章相似,没有文学禀赋的人你怎样教他都教不会的。因而,对主人强调盱眙龙虾烹制方法的神秘性,作料的特异性,离开盱眙本土便失去了独特的风味性等等“只此一家别无分号”的说法,我都欣然接受了。而且,正因为它的调制方法如此神秘,更增加了盱眙龙虾的口感,使整个吃的过程有一种寻幽探秘的趣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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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行(3)
更让我有兴趣的是:盱眙龙虾和北方的剌剌蛄一样,原是一种害虫,它长有一对和海产龙虾钳子般的螯足,在堤坝田埂上打洞既快且深,常常造成决口,害人匪浅。和麻雀蚯蚓不同,麻雀是益鸟已得到平反,蚯蚓还能起到疏松土壤的作用,这种虫剌蛄只会搞破坏,而且繁殖能力、适应能力极强,不对它们大开吃戒简直没有办法。于是老百姓从上世纪70年代它出现时就开始把它当螃蟹的替代品吃,吃着吃着就吃出了水平,吃出了境界,吃出了特色,吃出了风格,形成了最佳烹调方法。现在我们吃的“盱眙龙虾”,原来是有个反复实践过程的,是经过不断尝试、选择、淘汰、优化的实验过程的。实验室就是各家各户的厨房,实验者就是各家各户的家庭主妇。因而,盱眙龙虾虽然不像徽菜、鲁菜、淮阳菜等等名菜系那样有悠久的历史,却具有深厚的民间性,表现了群众的创造性。而这种原产于民间的家常风味小菜,却受到了盱眙县党政领导的重视,运用行政手段将它提升为振兴盱眙经济的主力军,可见家乡干部们很有现代的商业头脑和市场意识。
  陪同我大嚼盱眙龙虾的主人都是盱眙的地方干部,生于斯,长于斯,和我一样同产于盱眙。在餐桌上我听着他们意气风发地大谈如何包装盱眙龙虾,如何宣传盱眙龙虾,如何打开全国市场,如何形成产供销一条龙,如何办“龙虾节”唱招商戏时,听着听着就悟出了我之所以能成为“下海”最成功的中国作家的内在原因。尤其是主人说的这段话可说与我“心有灵犀一点通”,他说:“文化是商品的依托,商品是文化的载体,文化与商品的有机整合形成品牌,有了品牌没有卖不出去的商品,也没有卖不出去的文化。”过去,各种媒体的记者总是问我何以能将宁夏荒凉残破的古堡废墟“卖”出去,变成中国西部最具规模最有知名度的影视城的?中国至少有百分之七十以上的国土是荒凉的,其他荒凉怎么“卖”不出去呢?这样的问题真叫我难说。我自己也并不觉得我有什么过人的经商本领,一切好象是那么自然。商场如战场,兵法云“运用之妙存乎一心”,而“心”即头脑的活动过程怎能说得清楚呢?正如佛学说的:“言语道断”,真正的道理不是语言所能表达的。这次回乡听盱眙人聊商经,我才知道,原来,我是盱眙人这点,应该是经商成功的主要内因之一。虫剌蛄是害虫,是“废”,荒凉的古堡废墟也是“废”,两者有相通之处,而它们恰恰都是在盱眙人手中“热卖”出去的。我以为,盱眙人天生就有一个化腐朽为神奇的本领,这本领的要点就是对文化的重视,擅长“有机地整合文化与商品”。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盱眙的水土虽然没有养育我,但盱眙人的基因,盱眙人的遗传密码肯定在我身上起了作用。这点,因我目前生活在西北感触尤深,一对比就可明显地看出,同样的一堆废物,在西北人眼里废物就是废物,再不是其他,可是在盱眙人眼里可能就会变出许多花样,就能变废为宝,产生出高附加值来。
  三
  因小小的龙虾我竟意外地找到了“根”之所在,找到了履历表上填写的“江苏盱眙”对我成长的影响,这也应算这次回乡的收获吧。吃完了龙虾到旅店休息,当晚却下起了滂沱大雨,陪同我的家乡干部懊恼地说真不巧,明天到我祖坟去的路会很难走。长江流域不像西北地区,那里下完雨后土壤很快就干,所以西北人即使生活在农村一般都不备胶鞋,而盱眙这地方下点雨,土地就变得泥泞不堪。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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