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迷了好几次路,最后才找到奥多家的红土茅草房。奥多正坐在堂屋里搓绳子。我们握了握手,我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他对面,背向房门。他手里干着活,连说了几声“欢迎”。
“真抱歉,我没有柯拉果①来招待你了,”他表示歉意后,重新系了一下刚才没有拉紧的绳结。“今天早上才吃光的。自从这屋子的女人住了医院,就没人照管家务了。”他叹道。
“但愿她很快就会平安出院。”
“我们只有听天由命了。”
稍微沉默了一会儿,我问起了艾迪娜。
“她正在做饭,准备送到医院去,”他冷冷地回答。
“我的朋友南加部长让我替他传个信。”
“你是我女婿的朋友?为什么不早说?你是从博里来的啰?”
“正是。我昨天才回来。”
“真的?你走时他好吗?”
“他很好。”
由于我占据着有利的位置,艾迪娜一进屋,我就看见了。我猜想,她一定在手掌里倒了一点水,拍洗了一下脸;她向我们走来时,正拉起缠腰布的一角擦脸。她一出现在堂屋里,我的自制力一下子离我远去了。我应该像个男人——一个比她年长的男人那样,端坐在那里,但我没有,我立马站了起来,跟那些有女性恐惧症的英国人似的。她微微皱起眉头,竭力回忆我这个人。
“我是语言学校的老师,”我自我介绍,声音有点沙哑,“南加部长演说的那一天我们见过……”
“噢,想起来了,我们见过,”她快活地笑着说,“您是萨马鲁先生。”
“一点不错,”我畅快极了,飘飘然地说,“你不但美丽,还有那么好的记性。”我用英语说,这样她爸爸就听不懂了。
“谢谢。”
也许因为她的衣着和她正在操持的家务,也许不过因为自十月以来她又长大了一点,不管什么原因,她现在已经是一个美丽的女郎,再也不像一个等着被送回女校的女学生了。
“请坐,老师。”她父亲说,我看出他有点不耐烦。接着他转向女儿,说我从博里带来了一个口信。她圆圆的大眼睛盯向我。
“其实没什么大事,”我发窘了,“南加部长说我应该回来向你问个好,并问问你妈妈的情况。”
“你可以告诉他,她还在住院,”艾迪娜的父亲厌烦地说,‘告诉他,她吃药花了许多钱,她今年既没栽巴拉塔树,也没种木薯。”
艾迪娜用英语说,她必须赶在一点之前把饭做好,给妈妈送去,不然护士就不让她进去了。她淡淡地笑笑,转身就走,我第一次有机会注意到,她的背部也像她的前面一样完美无缺——真是万里挑一的人才。我注视着她迈出的每一步,直到她转进屋不见。
于是,我只好同她贪得无厌的父亲单独坐在一起了,我们几乎没再说什么话。我就那么坐着,坐着,不知怎么办才好。我该起身走吗?那可是再蠢不过了。我忽然产生一个美妙的想法。为什么不提出让她搭我的自行车到医院去呢?去医院少说有两英里,我车后的篮子很坚固,食物的盘子可以拴在上面。
“既然来了,”我对忙碌的主人说,“我应该去看望一下艾迪娜的妈妈,回头我给南加部长写信时,也好向他交代。”
“别听我女儿的话,”他停下手上的活计,抬起眼睛对我说,“告诉我女婿,他岳母的病几乎让我倾家荡产。”
“我当然会对他说,”我告诉他。我现在看清了,不管你把他想成哪一种人,反正你别想绕过他去接近他的女儿。
对我的提议,艾迪娜并不感到惊奇;她显然是容易相信别人的人——这是个好兆头。我把盛满饭菜的旅行饭盒系在篮子上,开始蹬车。她在我的双臂中挨得那么近,头发上的香水味直冲我的鼻孔,如果我有心来想想这些的话,我会激动得瘫倒在地的。我当然没有那样。一路上,山路盘旋,虽说不上陡峭,也足够让人心惊胆战的,带着这样一位乘客,我可不能承认自己已经累得不行了。我飞快地蹬上小土包,直到我的心脏跳得像篝火一样猛烈。咳,我真笨。
“你劲儿真大,”艾迪娜说。
“是吗?”与其说是讲话,不如说是喘息中喷出来的声音。这时,我绕过又一座小山峰。
“你就像吃木薯似的,把这些小山都吃掉了。”
话还没说完,一只呆头呆脑的山羊领着四五只小羊羔从我左面的路边冲上来。我来了个急刹车。不巧,艾迪娜的后背正倒在我的左臂上,以致我无法捏紧左手煞。只有前煞煞住了,车子向前一冲,摔在路旁。我站起身,立即冲过去把她扶起来。之后,我转过身,看到撒在沙石路上的饭和汤。
“这不怪你,”她说,“都怪那群蠢羊。”
“欧,天啊!”我说,“艾迪娜,真对不起。”她弯腰拾起饭盒,用树叶擦去上面的沙子和溢出的汤。使我吃惊的是,她哭了,一边哭,一边说“妈妈今天要饿死了”之类的话。实际上,我认为,她的哭也许是因为掉在地上的饭菜表明她家很穷,这刺伤了她的自尊心。不过,也许我想错了。此刻,我真是心烦意乱。
“她能吃面包和腌牛肉吗?”我问。“我们可以在医院外面给她买点吃的。”
“我没带钱,”艾迪娜说。
“我带着呢,”我说。从出事以来,我第一次松了一口气。“我们再买点红药水,你的膝盖受了伤。亲爱的,太对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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