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卓清楚事关重大,领命后即刻令人前去报信。
我心中砰砰乱跳,双眼一霎不霎地观注着前方的混乱战场。
望楼建得甚是隐蔽,我不必担心他们能发现我,只扶紧身侧儿臂粗的苍梧枝丫,用力之大,将那树皮都给抠下了一块,露出湿润的淡青。
和拓跋轲行同夫妻过了这么久,我不会看错。
在周围冲杀声起时,几乎所有的黑衣人都曾惊慌地往十倍于己的敌人张望,只除了那个最靠近囚车的高大男子。
他的身形笔直,峻挺如山,明明和他人一般的衣着,明明只是站着不曾动弹,便轻易地散出了令人心悸的可怕气息。
在这样混乱的形势下,他的威凛气势,竟生生地压迫得周围三三尺之内,无一名南人敢靠近。
慌不择路逃生的人群,都在无意识间绕过了他。
在其他黑衣人***动着,或退向山外,或预备冲向敌人时,独他向着地上那被鲜血染透的人头踏出了两步。
顿挫而有力的姿态,在这样的情形下,居然不曾改变分毫,终于让我又惊又喜地断定,我这计谋,竟引来了魏帝拓跋轲。
我做梦也没想到,那个看似无情无义的拓跋轲,对自己的这个弟弟竟有如此深的情份,丢开了广陵一触即发的双方对峙,亲身带人潜入了南朝救弟。
或者,那两军的紧张对峙,根本就是为了迷惑南朝,不让我们看出魏帝已经离开了营地,并深入了步步杀机的南朝腹地?
但这对于我来说,无异于天赐良机。
若这次不能擒住他或杀了他,下次再找这样的机会,怕比登天还难。
韦卓已冲到山脚下,高亢兴奋的声音直冲云霄,连我这里隔得远远的,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安平公主有命,贼寇中有魏帝藏于其中,务将擒下,死活不论!生擒者赏黄金五千两!斩杀者赏黄金三千两!”
我并未说过重赏金银的话,但韦卓跟我日子也久了,自然明白我的心思。
能将拓跋轲除去,别说三五千两黄金,就是三五万两黄金,我也舍得出。
我一直等待着有一天能用他的鲜血来清洗我的耻辱。
韦卓的话,才似让那个过于缄墨木讷的帝王醒悟过来。
他转头看了看迅速退到自己身周的随从,缓缓举起宝剑,扬过一道如流水奔泄而来的剑光,依旧是不急不缓却异常尖锐的声调:“突围!”
可山脚处已集合了大量的人马,除了突然冲出的禁卫军堵住他们退路,还有着那些护送灵柩的出殡宫人、侍卫,因着大量援兵的到来,都怕事后追究责任,已住了脚,在禁卫军保护下,观察着战况的进展。
以拓跋轲手上不超过一百人的兵力,绝对无法突破禁卫军和原先护送灵柩的宫人侍卫的联手追堵。他能往哪里突围?
正猜疑时,他的下面一个行动也将我惊动了。
他居然带了人,径往山上冲去。
往山上的路上并没有设置多少禁卫军,甚至冲上来追杀拓跋轲的人马也不曾想过他会往山上逃。因此,拓跋轲所带之人凭藉自己的高超身手,居然顺利突破了防线,一路向山上飞奔。
=================
凤凰谋,金戈青冢路(二)
我手里攥着汗水,狠狠一击敲在老柏的枝干之上,引得几片将落未落的黄叶再也挣扎不住,惨淡地在秋风中飘舞。
闭眸纳闷地想了半晌,我忽然明白过来。
当日我就是在那处半山腰的小山村被劫去北魏,足证山上有魏国的眼线!
当时山下同样应该布满萧宝溶和萧彦的兵马,我却不曾遇到任何阻碍,便被带出了相山。
那么,相山附近,最可能是那处小山村附近,必定有密道或我们所不知道的小路,直通山外!
我绝不能让他逃走!
在随从的惊叫声中,我连滚带爬冲下望楼,甚至脚下一软,在坚硬的石地上摔了一跤,也没觉出疼痛来,飞快地往山腰处拦截而去。
小惜急急拉我,“公主,小心,说不准附近还有北人!”
我低头瞧自己一身便于山野间行走的装束,冷笑道:“这一次,轮着我抓他了,怎会让他们抓着我?快随我来!”
沿了坷坎的山路,我铆足了劲,指挥着手下剩余的十名侍卫直往前冲去,务要将拓跋轲拦住。
只要挡得片刻,山上大批官兵冲上前来,立时能将拓跋轲来个瓮中捉鳖!
我们去得还算及时,刚从山脚下冲出包围圈的拓跋轲带了剩余的六七十名高手,刚到跑到了半山腰。
他们身后不远,韦卓、韦开、唐寂等人正带了混合了禁卫军和公主府侍卫的千余人马,紧紧衔追。
但拓跋轲所带的,全是百里挑一的高手,行动极是迅速,眼看便会将距离拉开。
我随身的十名侍卫都是萧彦和各处推荐来的,同样不是弱手,并不因为自己人少就畏缩,毫不犹豫从山腰间飞奔过去,将他们去路硬生生拦下。
当先那身形高大的黑衣人蔚蓝色的眸子微微一收缩,轻轻吐字:“斩!”
他身后立刻飞出二十名黑衣人,以整齐划一的姿势,扬起兵器,每二人寻一目标,迅速袭击过来。
好手段!
好运筹!
若是得逞,不消片刻,我的十名侍卫,应该也在同一时间倒地,连死亡的姿态都很相像了。
我的行动自然不如侍卫们快捷,此时刚刚走到山道边,扶住一株翠竹撑直身,高声道:“杏花天雨!”
我的侍卫们本来各有主意,有的预备对敌,有的却按住了袖口,待听我一声高叫,立刻齐齐蹲身,一起扬手,握住袖中一物,飞快按下。
细而尖锐的声响划破长空,萧萧秋色中一时亮了起来,似春日里明媚的花影闪过,流动着着淡淡绯红。
含情带羞的春光一闪而逝后,伴起了入耳很美妙的十余声惨叫。
本该我的侍卫们齐齐倒下,可这回,换了拓跋轲的手下齐齐倒下。
杏花天雨,是我在发现北人武力和强健程度普遍高于南人后,重金令天下最有名的暗器制造高手为我的侍卫们特制的。一管小小的竹筒内,精巧设计了各类机关,装入淬过毒的粗大银针后,一旦按动簧钮,能将这些针如天女散花般瞬间射出。
那种毒本将银针淬成了浅亮的蓝色,飞快射出时,那种蓝色被拖曳开来,看来就像是极明媚的淡紫或绯红色了。
我喜欢这种在极致的柔美和妩媚中狠毒取人性命的暗器,亲自取了名,叫杏花天雨。
今天初次使用,果然不负我流水般花出的那许多钱财。
望着这些人滚落山道,我也不觉笑得轻盈妩媚,连行走山路的疲累也不觉得了。
那个蓝眸的男子依旧稳稳屹立于山道正中,虽然他站的位置比我低了不少,可那高高在上的气势仍是不改,森然迫人。
他连滚到自己脚边的属下都不曾瞧一眼,只缓缓地转动眸子,冷冷地锁住我,眼底的冰蓝如雪水般笼住我,让我有一瞬透不过气的错觉。
可如今,我为什么还要怕他?
即便我仍身在魏营,在撕破那层柔情脉脉的面纱后,我一样敢站在和他同样的高度,与他直言相抗,不死不休。
强逼着自己调匀了呼吸,我笑道:“陛下,宝墨蒙您招待了那么久,是不是也该轮着宝墨招待你一阵了?”
拓跋轲抬手,慢慢摘下了脸上的面巾,露出棱角分明的俊朗面庞。
他的唇角居然还弯着一抹极冷的笑,很温柔地说道:“墨妃,都是自家人,何必这么客气?若是想念朕了,只要说一声,朕不介意你每夜继续在朕身下婉转承/欢!”
他的目光尖锐地划过我紧身的衣衫,仿若正暧/昧地欣赏着我光/裸的躯/体。只听他低低啧叹道:“墨妃丰/满多了,想来原先嫌小的部位,如今该长大许多了吧?墨妃迫不及待地想招待朕,是不是急着想让朕试试手感?这份心意,朕领了便是!”
他的前面,是我的侍卫和随从;他的后面,是魏国高手和即将追上前来的大批禁卫军。
他的声音不高,但素来极具穿透力,即便很轻的一句话,也能轻易的在众人的喧哗中被辨识出来。
如此狎辱的话,他公然说出口来,无非是想当众令我难堪,告诉众人,我萧宝墨曾是他拓跋轲玩/弄过的女人,还是溺于情/欲甘于下/贱的那种女人,从此在臣僚和部属前抬不起头来。
如果换了以前,我必定会羞怒交加,或许真会抬不起头来;现在,我依旧备觉羞辱,却已能坦然而对,甚至笑得更是从容安详。
凤凰涅磐,浴火重生,又怎会耽于涅磐后残余的灰烬中,哀悼着根本不值得回顾的过去?
“陛下有一句话说得对了。宝墨的确想念陛下了!这一两年来,宝墨无时无刻不在想念陛下的人头!”
我踩踏着簌簌拂动的枯黄竹叶,笑得优雅,“俗有云,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萧宝墨不是君子,自然更是时时刻刻记挂着陛下,时时刻刻记得要十倍还报陛下的恩情!”
“十倍还报……”拓跋轲重复着,神情依然不曾有太大变化,只是眼底似有什么东西破裂开来,连声音都有了裂痕般怪异起来,“九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