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当他是名士高人;可南北战事一开,短短两三月内,便能收伏了近半的朝臣为其所用。这种手段,即便父皇也是自叹弗如。”
萧宝溶的影响力我早就见识过,他那揉合了高贵优雅和平易近人两种特质的言行,不管对于同僚还是下属,都有着极强的魅力。
这种魅力经过诗书的熏陶和皇室贵胃身份的映照,更被无限放大,让我都吃不准,如果有一天,他东山再起时,目前听命于我的那些故齐臣僚,会不会立时转投向他。
不过有萧彦在,这种事应该是不会发生的。既然萧宝溶当年放弃了夺权,如今更不会做这种自不量力的事。
心下想着,我沉吟着回答:“父皇放心,他身畔之人,不少是阿墨派过去的,他若有所异动,我不会不知道。再怎么样,我也不会偏着自己的养兄觊觎父皇的江山!”
虽说江山原来就是萧宝溶这一支萧姓的,可既已改朝换代,如今梁帝的萧氏,才是南朝的正统。这“觊觎”两个字,果然让萧彦听得舒服,含笑道:“罢了,由着你这丫头去办吧!你本就玲珑聪慧,就是太过重情重义了,有时便有些糊涂。若凡事多长个心眼,就更好了!”
我温顺地领了旨,却不晓得萧彦这“重情重义”的评价从何而来。
十六岁以前,我任性得没心没肝;十六岁以后,我历经波折,被所谓的情和义伤得体无完肤,早把它们看得比纸还薄,比雾还轻。
唯一能让我珍惜的,只有萧宝溶对我从无私心的宠爱和怜惜了。这也是我唯一想有所回报的感情。
当然,萧彦对我也很不错。所以,我绝不能以我生父的江山来报答萧宝溶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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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以后,我去看望萧宝溶的频率明显高了许多,几乎每月都会去见上一面,有时就在敞轩中说说话,听听琴,有时便将他带着在皇宫中四处走走,但绝不再和他单独处于一室。
倒不是怕他再喝醉了,对我失态无礼。实在是怕萧彦多心,连我这个女儿也怀疑起来。
纵然他再疼我,首先是好容易当上的大梁皇帝,其次才是我的父亲。所谓“父皇”,“父”也只是“皇”的修饰词而已。
不仅如此,我甚至找了理由,将萧彦最信任的两名内侍调入颐怀堂任总管,让萧宝溶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萧彦的眼目。
颐怀堂本就有萧彦的心腹在,但由我这么刻意地再次安排,更可见得和萧宝溶间绝无私意。
萧彦既对我和萧宝溶在一起时的言行了如指掌,又见萧宝溶的确毫无动作,甚至连偶尔遇见往日相熟的旧臣都刻意回避,渐渐也便放了心。
朝政之事,我半点不敢和萧宝溶提及,但有端木欢颜在,萧彦又肯教导扶植,倒也日渐熟识,处理起来游刃有余,桩桩件件有条有理,甚得大臣们的敬服。他们对我的尊敬,已不仅因为我是南齐的公主,也不仅因为我是萧彦得宠的义女,或者,传言中的亲生女儿。
天临三年夏,萧彦南巡遇刺,虽未受伤,但劳碌之中受了惊,又中了暑气,回宫后竟病了许久。
他生病的三四个月间,我那几个好堂兄你争我夺,甚至不顾萧彦病体,到他跟前彼此攻讦,又不断***扰安平公主府,寻求我的支持。
我给惹得恼起来,索性搬回了蕙风宫,方便随时侍疾于萧彦榻前,同时传令宫卫,不许他们入宫来惊扰皇上养病。
而大臣有重要之事,也便直接请命于我。
其中议论最多的,自然是皇储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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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度,银剪送轻鸢(五)
萧彦年岁渐大,病势不轻,一旦有个什么不测,储君未立,刚刚稳固根基的大梁必定风雨飘摇,说不准会再次引来北魏窥伺。
自从天临元年十一月,南梁在江北大败魏军,收复了青州和江北大片国土,魏军便退守洛城,再也不曾有所异动。
根据我们暗伏在北魏的眼线回报,拓跋轲在相山遇袭,虽是勉强逃了性命回国,但伤势极重,甫回洛城,便急召太医日夜抢救,十多日才算救了回来,被送回邺都休养。
当时大将军秦易川正攻向洛城,意图再次攻破这座北方最重要的军事重镇,再创当日萧彦谱写下的辉煌事迹。北魏皇太弟拓跋顼带领洛城守军顽强守卫,最后甚至成功反击,在洛城外大破梁军,逼得秦易川不得不带兵退回青州,继续与北魏对峙。
这场战事令两国兵力俱受重创,大梁不敢再轻易袭往北方,而魏军也彻底放弃了当日拓跋轲定下的南伐战略。
唯一得了好处的,是拓跋顼。
他少时被送往山间随慕容采薇学艺,本来只因拓跋轲的疼爱而格外尊贵,但此战他第一次统领三军,表现了出色的军事才能,足智多谋且骁勇善战。
南人尚文,北人尚武,他因此而迅速得到了军中将领的一致拥护。
等南北战事暂歇,他带军回到邺都时,他的储君之位,连拓跋轲也不敢轻易动摇了。
事实上,拓跋轲所受的那场重创,休养了大半年才大致恢复。这段时间内,除了特别重大的事件,几乎所有政令,都由皇太弟府邸发出。
即便拓跋轲基本复原之后,拓跋顼虽然还政于兄,不再对各类政事自作主张,却依旧掌握着朝中半数以上的兵马,即便拓跋轲下了旨意,也借故不曾交出。
在我记忆中,以拓跋轲的性情,若有人敢这般忤逆他的意思,只怕早给逼迫得死无葬身之地了。可拓跋顼如此嚣张,拓跋轲居然没有追究,竟由他将掌握了足以动摇帝位的军权大权。
我曾暗自揣度这对兄弟各自的心思。
于拓跋轲,他并无子嗣,只这么个宝贝弟弟足以承继大位,早晚会传位于他,心底必定不想太过为难拓跋顼。何况拓跋顼真有异心,完全可以不用救他,让他死在江南,自己以皇太弟的身份回到北魏,必可顺利登基。
于拓跋顼,他在南朝被困七个月,原来再柔懦的性子,大约也会变得异常刚硬起来。即便是对他很好的兄长,他也不愿全无自保之力地由他宰割了!
我记得在牢中最后一次和他好好说话的情形。
那个曾经一脸稚拙纯净的少年,用男人才有的沉郁眼神,立誓般说着,他不会再向任何人让步。
如果是他要的,他必定要得到。即便是拓跋轲,也不能从他手中夺走他想要的一切。
或许我该觉得幸运。正是因为拓跋轲从他手中抢走了我,才让这人渐渐地在压抑中蜕变,成为一个和他兄长一般的铁血帝王,从此眼里心里,只剩下权势,连兄弟情谊都可抛到一边了。
他当年曾经很喜欢我,我当年也曾很喜欢他。
但这一切,都已是过去。
我不再是我,他也不再是他,连给砍光了竹林的相山,也不复当年的青葱滴翠。
他和拓跋轲如今是我们南朝最可怕的敌手,我不能再给他任何可乘之机。
在我那几个堂兄弟中权衡了许久,我相中了看来最温驯最安静的一位近支族弟萧桢,在窥着萧彦气色略好时,建议立其为储。
萧彦皱着眉,叹道:“阿墨,这人恐怕未必合适。”
我愁道:“是啊,这个萧桢看来有些优柔寡断,虽有几分谋略,未必能胜任帝王之位。可除了他,其他人不是莽撞冲动,就是粗俚难耐,似乎更是不堪。”
萧彦自知那些出身行伍的侄儿们是怎样的情形。先天的教育缺失,后天再怎么着弥补教训,还是毫无大家风度,更别说帝王之相了。
他摇头道:“罢了,先试试吧。不过朕素来不太喜欢萧桢。他虽比其他人稳重斯文,可有时行事不够光明磊落,不像个堂堂大丈夫。”
我差点哑然失笑。
什么叫作堂堂大丈夫?
当年我所见到的那个少年剑客算不算?
那个身材魁伟异常的北方霸主算不算?
眼前这个篡了前朝帝位的父皇算不算?
他们哪一个行事光明磊落的?
我笑着谏道:“只要不算计自家人,不光明磊落又何妨?只怕咱们大梁还能在他的步步算计中越来越强大呢!”
萧彦病得脸色青黄,依然强撑着摇头:“未必。人品有问题,绝对非社稷和百姓之福。”
我嗤之以鼻。
我平生所见的唯一人品清贵端方的男子,目前正给困在颐怀堂中。
如果不是我这个见利忘义见风使舵的妹妹念着旧情暗中周全,那一年简陵中埋着的,绝不只齐幽帝萧宝隽一人。
萧彦没再和我计议储君之事,却在两天后正式颁下圣旨,以从子萧桢为嗣子,立为皇太子;同时以安平公主为监国公主,暂行摄政事。
我建议立萧桢为太子,本就是因为此人对我极是恭顺,并无主见,方便我日后操控;如今见萧彦以我为监国公主,不由又惊又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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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墨对自己的定位还是蛮准确的哦,见利忘义,见风使舵。还有阿顼的转变。多情与无情,原就在一线之间。可看透世事的凉薄,到底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