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就疼痛一次,或大疼或小疼,到后来,他自己也感到麻木了。看着日渐消瘦的丈夫,妻子有说不出的难受,她只能使出浑身解数从饭食上做得可口些。女儿每当放学回来,就悄悄走到班田毅的身边,问这问那,安慰着爸爸,这使他内心感到莫大的安慰。
实在打熬不住,班田毅只身去了县城医院做检查。医生黑着脸狠批了他一通,认定他的病情已然非常严重,建议前去市里的大医院做全面体检。事情到了这步田地,班田毅只好让人给妻子捎信,假说遇到朋友需要在县城呆上一天,而自己就搭上去市里的汽车。到大医院的时候已是下午,班田毅按照医生的嘱咐做了该做的检查,最后就坐到了一位老医生的面前。这位经验丰富的老医生慈眉善目,满脸堆着善意的微笑。他先是让其余的病人都站到门外,然后靠近班田毅温和地嘘寒问暖,这让班田毅感到遇到这么一位通情达理的医生简直就是前世修来的福分。激动万分的班田毅还没回过神来,老医生突然告诉他所得的疾病就是人们平时躲之不及的难治之症——肺癌,且已是晚期。班田毅愣在那儿,半晌回不过神来,老医生劝说的话语他一句也没听进。片刻之后,他清醒过来,定定地问自己还能在这个世上坚持多长时间。那位仍然笑容满面的老医生开始并不想说,在班田毅的死磨硬劝下,只好如实相告。被宣判还有半年生命的班田毅二话不说,转身走出老医生的视线,任凭那位医道高明的医生千呼万唤。
班田毅毁掉了所有查验单据,坐在开往家乡的汽车上心潮澎湃。年轻的生命行将完结,这让他脑子怎么也转不过弯来。他不想让温柔的妻子和漂亮的小女儿得知自己的病情,她们,将来怎么样生活?想到这儿,班田毅万箭穿心,痛苦的泪水流在脸上,更滑落在心里。哭了整整一路,看看转过山梁,他的心里反而沉静下来。他忽然感到自己应该好好冷静下来,从今天开始,要算着过余下的日子。他坐在高高的山岗上,望着翠绿的山野,听着阵阵松涛,心内一片澄明。走下山梁,看着夕阳在山,班田毅忽然有一种重生的感觉。妻子站在家门口眺望,走进视野的是精神抖擞的丈夫,她稍微宽了下心。班田毅轻描淡写地描述着自己的病情,一直说到妻子心花怒放,脸上全是灿烂的笑容。
阳光明媚的日子,班田毅去田地干活。他轻松地走在蜿蜒的乡村小路上,脚下踏着柔软的泥土。路旁油绿酥嫩的小草在微风中轻轻飘摇,诉说着快乐和幸福,向他点头示意。几只蝴蝶在油菜花旁翩翩起舞,怡然自然。弯弯的小渠内流水淙淙,清爽而甘甜。远处深山坳里,几头黄牛边啃绿盈盈的青草,边时不时抬起头来,朝天哞哞叫上两声。三五个跟着爸妈来田地间游玩的孩子恣意在田埂上穿梭。蓝天,白云,清风……天地间一片祥和。班田毅的心情舒畅起来,他有种欲飞的感觉。
班田毅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对妻儿万般呵护,把整个生命全部投入到美好的生活中去。每当腹内疼痛之时,他都想方设法躲开妻子和女儿。夜深人静,他搬到另一间小屋去住,理由充分得让你无可商量——别影响女儿睡眠。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一波又一波的黑暗从眼前闪过,他静静地计算着生命的路程和时日,生怕一分一秒在自己稍微不留意间从手头遛走。近来,他又有了一个宏伟的计划,每天给妻子和女儿做一件好事,一周给村里做一件好事。明天,起身后,就开始实施自己的计划吧。
当妻子和女儿起床后,饭菜已端上餐桌,惊喜万分的妻子微笑着和他打趣,女儿也惊讶地盯着爸爸,仿佛朝代更替一般。他走出家门,用扫帚把村里的街道打扫得一干二净,人们望着他,啧啧称道,这时他心里有说不出的幸福。他走街串巷,问东家访西家,看看谁家还需要打做什么家俱。人们感激不尽,在这感激声中,班田毅像三伏天喝了冰水,说不出的通体舒泰。
班田毅近来感到身体比开始好了许多,疼痛间隔也逐渐延长。他知道,死神正在麻木,说不定在哪一个沉沉的暗夜,会悄无声息而来,敲敲门,闪进自己的房间。不过,班田毅已经做好充分准备。他偷偷地记下了从得病到现在的全过程,又心情舒畅地给妻子和女儿写了一封长长的信,他感激她们陪伴自己度过所有美好的岁月,他将在天国将万世的祝福和爱献给她们。在信中,他为妻子和女儿筹划了未来,一句话,在离开这个美丽的世界之前,他要把所有的事都安排妥帖。
离老医生宣判的死亡日期还有三天的时候,他开始整守候在妻子身边,有时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妻子被看得莫名其妙,红着脸和他说笑。女儿放学上学,他一遍又一遍地为她整理书包,直到她气得扭头走开。这三天,他下定决心,不再出去干活。等妻子出门后,他就静静地坐在屋里,关上房门,等待死神来敲,他真要看看,这个左右着人世生死的神灵是怎样来到自己身边。
最后一天,他不再让妻子出门,两人静静相对,一言不发。妻子以为他那根神经出了毛病,笑闹着和他说些家长里短。班田毅感觉到生活的美好,真的不愿离开这个生机盎然的尘世,他愿意大声喊出心声“生活,我爱你”,那怕就一次也行。用微笑面对这个世界吧,班田毅想。他诚恳地要求妻子带自己去转一转,自已所熟悉的乡村、山峦、绿树和蓝天,他闭了眼也不会忘记的。
可死亡真的没有来,班田毅以为可能是记错了日期,或许是死神就在最近几天。三天过去了,十天过去了,一月过去了,还没有。班田毅决定瞒着妻子再去市医院检查。当老医生看着这位瘦削的年轻人微笑着站在面前时,瞪大了眼睛,一句话也说不上来。经检查,班田毅生命体征一切正常。
生活啊,你到底是什么?你给我们这些生活在粉尘中的众生带来的是什么?
第六篇 南柯一梦
夜来贪杯,两盅淡酒,已是微醺。登榻入眠,即有童子二人拱手而来。愕然问之,乃知南山寺僧相邀,欣然前往。至山麓,童子杳然,迷不知所往。信步登山,为景所迷。山不高而清幽,水无多而成溪。群芳烂漫,千树翠绿,百鸟齐鸣,相和成声。信男善女,相塞于道,或三五成群,或独自而行。两三童儿,携手欢笑,载歌载舞。一苍然老者,拄杖而登,鹤颜童发,满面春风。是日惠风和畅,乾坤清明。
山行六七里,人迹渐少。赤日炎炎,挥汗如雨。树荫清凉,意乃少安。坐一大石上,稍憩,即欲再登。石后忽现一祠宇,红砖碧瓦,小巧玲珑。甚奇之,即前往。近观之,题额曰“悔觉寺”。方迈步,一老僧即出门相迎,随之入寺。僧堂精妙,联语省目,左联曰“故人已乘黄鹤去”,右联为“白云千载空悠悠”,似觉不工;横披乃“悔前世知来生”。僧堂幽雅,香烟燎绕,堂中蒲团二。不觉间趺然而坐跪其上。寺僧和颜悦色,三言两语,余即诉生来可悔可叹之事。往事历历,毫发毕现,每吐一事,心便豁然开朗一次。其中贪痴情恨,渐涌心头,心烦意乱,似欲一吐为快,愈说愈快,愈来愈奇。说到痛快处,涕泪交纵,放声而悲,其声呜然,与松涛相和,天地之间,悲云愁惨。自正午至暮夜,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寺僧双目紧闭,神情倦怠,似欲睡去。此时,月白风清,万籁俱静。心静如洗,方立起,寺僧便引至后院幽僻处水池旁,嘱毕而逝。潜身池中,但觉五脏六肺通透,心神魂魄俱清。沐浴茶盏工夫,披衣出院,已非前人可拟。
出悔觉寺,沿原路再登,山愈奇愈陡。壁立千仞,枯松倒挂。猿猱凄厉有声,悲鸟低空哀鸣。心转而悲忧,黯然而上。无限风光,烟消云散;风声鹤唳,涛声阵阵。回首而望,身悬半山,无依无靠,形单影只。天深深,地悬悬,宇宙之间,似仅一人;慨然而叹,神情凄婉。一松枝蜿蜒,袅袅婷婷,随手而牵,心始安然。转瞬间,一斑斓猛虎冲山而下,直逼近身,惊恐万状,渐近渐清,裂嘴巨齿,张吻而啮。余身稍偏,虎即滚落山下。一苍鹰浮空而下,隼坚爪锐,似欲抓击。余伸首缩颈,即便躲过。心喜如狂,觉万千艰难,如影随形,然无非幻影,只需心神气定,即可绳脱而解。正欲缘树而上,一巨石轰然而至,其声如裂帛,飞落于头上。裂心撕肺,痛然而觉,竟然南柯一梦也。
推枕而起,披衣出户,庭院寂然,虫鸣啾啾。星斗隐现,浮云渐起。坐于台阶之上,凝神细思,梦中奇境,回环曲折,万千气象,惟觉心伤。秋风袭来,飒飒作响,顿觉凉意砭骨,心神为之清爽。万事如梦,何来忧伤。幽然一笑,转身回屋,倒头而睡,东方浮白也。
第七篇 杜甫时代一只有理想的蚊子
暮春之夜,月华如水。一蚊越陌度阡,盘桓于草堂之上。霹雳作响,其声嗡嗡然。甫大骇,披衣出户,登高而望,蚊大若雀,嘴尖眼绿,两翼翩翩。甫汗涔涔而下,转身欲遁。蚊张口而言,“子莫非杜工部乎?”
甫讶然,停步而立,曰:“子非吸血之蚊乎?吾家徒四壁,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骨瘦如柴,羸弱多病,何以相逼之甚矣?”蚊愤然曰:“吾,蚊王也。漂洋过海,千里相访,欲与之相辩也。”甫曰:“何以相辩?尔等秋去夏来,日则藏迹遁形,夜则磨牙吮血。被咬者痛入心扉,皆欲得而食肉寝皮。尔欲辩者何?”
蚊王郁然曰:“何相欺也!世间吸血者多矣,虱、虻、跳蚤、水蛭,夏者与人为敌,其狡诈有谋,觑人无备,疾速而至,叮人皮肤,死咬不放,吸血至饱,狂笑而去。与吾辈相比,毒狠有加,何以唯吾是斥?”
甫曰:“与之何异乎?尔辈不分良善贫富,见人则咬,咬则必伤,有何狡赖?”蚊王曰:“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