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家当天，我爸就因为尿毒症的并发症病危，被推进手术室抢救。当时我妈已经借了一些钱，我就没给你打电话。那天简直兵荒马乱的，我也就没找你确认这个电话是不是真是你爸打的，也没精力问你到底什么态度。
“第二天我就见到我的周围已经全是那种说我是鸭的传单了。亲戚们来了几个电话问我怎么回事，是不是得罪了人——绝大多数亲戚还是不相信我会是那样的人会做那样的事的。我应付了几个电话就觉得应付不来了，那种舆论压力，在我当时那种心理状态下，我真的受不了……所以我就关了手机。我妈也看到传单了，气得不行。我们那个小区住的都是以前一个厂里的老职工，好多都认识。然后我妈就发现，她出门买个菜都被指指点点。总是有人远远看见我妈或者我走过去，就停止聊天，拉着我们问几句，然后一副悲天悯人和我绝对相信你家儿子是正常人是清白人的姿态目送我们狼狈的走远。我不知道他们中有几个是真心抱不平，又有几个是猎奇心理，甚至只是为了给刚才和他聊天的人证明他们真的认识这个传单上做不良职业的人。
“那天我正在家给我爸妈做饭准备送到医院去，就接到我妈电话，说一起住院的病人不知怎的也都有了那张传单，其中一个还给我爸看了，还说了不好的话。我爸不相信，十分生气，当场就要下地和给他传单那人拼命。他的身体本就已经很差了，哪禁得住这种刺激？当晚病情急剧加重。我到家的第三天凌晨，我爸各个脏器衰竭，就走了。”
这些事，纵然已过去两年，钱宁磊还是不能平静地讲出来。强压悲痛说完这些话，他攥紧的双手已经青筋暴起，说话声音也变了调。
林盛没有试图在这个时候安慰钱宁磊，他早就吃不下饭了，放下筷子静静等钱宁磊继续说下去，等着自己的父亲在这出悲剧中出场。
钱宁磊镇静了一下，继续讲：“那张传单上的照片应该是我正在给一个男客人按摩时借位拍的，那个客人是会所的常客，他不经常让我服务，但是恰好我给他按摩的几次就发生在万岩骚扰我之后。”
林盛还记得那次，钱宁磊被万岩骚扰之后暴揍万岩一顿，还是自己给他们解的围。
“结合照片上的事情发生的时间，我第一个想到了万岩。但是我没证据，而且线索太少，这种怀疑也太武断。我打电话问顾姐，润悠会所有谁可能有这种机会和动机拍这样的照片。顾姐告诉我之前万岩来找过他和顾老师，因为会所网站放过一些员工照片做宣传，他问顾姐有没有我的照片。至此我更加怀疑是万岩干的。顺便说一句，打了那个电话才知道，顾老师那时刚被查出艾滋阳性。”
林盛点点头，他还记得那段时间他也是正在焦头烂额中，那时他母亲留下的公司刚刚在他手里倒下。
“我没有更好的证据，办完了我爸的丧事就直接给万岩打了电话，问他是不是他发了那些传单。当然可能不是他，我跟他一个混蛋说起我那段时间的遭遇可能很傻，很丢脸。不过反正也不可能更丢脸，问问他又不会有什么损失，我就问了。没想到他很得意地承认了！他说我得罪谁不好偏偏得罪他，我招惹谁不好偏偏招惹你和你爸。” 钱宁磊问林盛：“你知道你父亲和万岩认识吗？”
“知道。”林盛想起，他的公司破产之前，他四处碰壁的时候，正是听说万岩和他父亲频繁接触的时候。
钱宁磊说：“万岩告诉我，林远致和他交情非常好，林远致要你和女人结婚，而我是个挡在美满婚姻中的绊脚石。既然我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钱让我走我不肯，他们就给我来了那么一下子，指望道破我是同性恋这个丑事，让我的家人阻止我。万岩不知怎么知道我父亲刚去世的事，大概也能猜到我父亲这个时候去世和他散播的传单不无关系。但是他丝毫没有后悔的意思，还说我没有证据，他不怕我告他。还说，这件事是在林远致授意下做的。我的确没有证据，他跟我承认这件事，不会跟其他任何人承认这件事。我挂了电话，心里那种恨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紧接着，我母亲提出想搬走，她在那个地方住不下去了。我也正想带着我妈离开那里，就找中介帮忙卖房。房子很快卖出去了，签好字拿到钱之后，买我房子的人才告诉我，他是林远致的私人助理。林远致知道了我父亲去世，我被他逼得不得不带着老妈卖房背井离乡，于是为表歉意高价买了我们的房子。”
林盛眉头紧紧皱着，真不知道他爸背后做了这么多动作。他相信这是他父亲做的，这像他父亲的做事的风格，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你没有和你的房子的真正买主……我是说你只和这个助理见过面？”
钱宁磊一停顿，靠向椅背看着林盛。
林盛连忙解释：“我不是怀疑你……”
“你怀疑的很有道理……”钱宁磊打断林盛。
“我只是问问你有没有……”林盛又打断钱宁磊。
“我确实没有直接和幕后这个所谓林远致打过交道。”钱宁磊坚定的说完自己的话。看林盛不说话了，他继续说：“我也想过这个问题，都是别人说林远致这个林远致那个，会不会是别人打了林远致的旗号做这些事情？但是这些都不重要了。是他也好，是别人也罢，我都不能让我的父亲活过来，或者让我和我的母亲回到过去那种平静的生活。再说他们这样处心积虑对付我一个小人物有什么意义？
“我当时快被气疯了，但是我妈说，房子卖了就卖了，卖给谁都一样，她只想让我带她马上离开那个地方。我就带了母亲，带了我爸的骨灰，离开了来了家乡Y市。开始在我们去了邻近的城市小住。我妈说她不嫌弃我是同性恋，她说我将来能给她娶个儿媳妇更好，实在不喜欢女孩子一个人过也没什么不行。那个时候我是真心佩服我妈了。这么多年她支撑这个家，远比我们这些男人坚强得多。我是不会继续读书了，至少那个时候不会，当时想先找个工作安顿下来。正好顾姐打电话，问我在干什么。她告诉我顾老师也去世了，她要去W市创业，问我愿不愿意一起去。我觉得成，经过我妈同意，我就带着我妈来了W市。”
两人静默了一会儿，林盛问：“你母亲现在在哪？”
钱宁磊说：“刚买了套小房子，给我们母子二人安了个家，我妈在家。”
林盛点点头，心里万般想法杂冗交织。父母在哪那就是家，自己住的地方只是房子，不是家。或者说自己的家里只有自己一个人，好像更凄凉些。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六章 结束
林盛问钱宁磊：“如果这些事真的有我爸参与……你能原谅我吗？”
钱宁磊用看傻瓜的眼神看了林盛一眼：“你又没参与，也不知情，关你什么事？”
林盛傻乎乎笑了：“我也觉得不关我事，我怕你不这么想……”
钱宁磊差不多吃完，把筷子一放：“我又不是你爸。”
林盛反应了一下之后无奈地笑了，也对，自己老爸这种不关钱宁磊以及人家家人的事，却给钱宁磊和他的家人弄了那么大麻烦的行为，确实是该进监狱。
林盛又问：“我还有一件事想不通，你当时为什么不找我？当时你应该不知道我没参与这件事吧？为什么当时你没有找我、骂我、甚至报复我？”
钱宁磊站起来收拾碗筷，居高临下面无表情看着林盛，回答说：“当时我确实以为你是默许的，至少是知情的。既然最后一次给你打电话你挂断了，后来又关了机，我为什么还要继续找你，自取其辱吗？再后来我知道是万岩，但是那个时候家里已经发生了那样的事，我都不敢去往深处想，想你在这件事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所以那段时间根本也不想你，几乎想不起来你。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时候的心理可能就是回避你的存在。而且那个时候我妈就催着我快卖房还债，快离开那个地方，我根本没顾上找你。骂你都没力气，不过想过很多次怎么报复你爸和万岩，有时候捎带上你，或者想过可能哪一天你们会遭受怎样的报应……”
钱宁磊一边说一边端着碗筷进了厨房，林盛赶忙跟上，抢着刷碗。一时两人都沉默着，只有哗哗流水声。最后林盛说：“是我不好。我之前……冷落你的事，你能原谅我吗？”
钱宁磊没看林盛，洗了抹布转身去擦桌子，背对林盛边走边说：“那要看你今后怎么做了。”
林盛站在原地，松了一口气，他的意思是他还有机会。
林盛看到旁边靠墙挂着笤帚，拿起来出去扫地，问：“我记得你邻居的小姑娘告诉我你当时报案了，公安局怎么说？”
钱宁磊抄着手站在一旁说：“公安局说，只根据传单查不到作案的人，我们家那个小区太旧，没有监控，医院里的监控中出现的人也不是万岩，查不到是谁。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林盛心里非常沉重，那种有仇不得报的愤恨他也很清楚，他自己也经历了一次，虽然和钱宁磊的遭遇比起来差很远，但是他能体会那种心情。还因为这两件事都出自自己老爸之手，他心里除了愤恨还有憋屈。他低头一下一下扫着地，不知今后如何才能补偿他。
钱宁磊似乎猜到他想什么，说：“你父亲做的事你不必内疚，也不用想怎么补偿我。这件事不是你能补偿的，根本也补偿不了。”
林盛想了想，说：“那好，我只想办法补我该补的那一份。”林盛没再问钱宁磊能不能再次接受自己，也没问他们会不会有未来，他知道问这些问题本身就是待价而沽的表现，他不想这样。他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对钱宁磊好，不计较这样做能否有收获。并不是钱宁磊现在不接受他他就可以放弃努力。
林盛问钱宁磊今天歇班有什么安排。钱宁磊告诉他，本来计划是带母亲去医院做个全面体检